韓長生
1957年生。1983年畢業于西安美術學院師范系。1997年畢業于西安美術學院國畫系,獲碩士學位?,F為西安文理學院藝術設計系教授。

大寫意強調一個“寫”字。中國古代畫家大多書畫兼長,當他想要“解衣盤礴”地抒寫胸臆時,選擇了書法的途徑“寫”,而不是“存形莫善于畫”的畫。“寫”首先強調的是“骨”,劉勰在《文心雕龍·風骨》篇中說:“怊悵述情,要始乎風。沈吟鋪辭,莫先于骨?!薄肮恰笔切蜗髢炔康暮诵?,是生命的支持點。在書畫藝術中,“骨”就是筆力,這種力是畫家內心的表現,是從內心生發出來的一種力量。“力透紙背”并非意味著劍拔弩張的力量與緊張感,它是一種內功,不下數十年苦功不可得。
大寫意以“寫”來抒情達意,使畫家在很大層面上擺脫了具象的束縛,從而更自由地傳情達意,抒發性情。“怒氣寫竹,喜氣寫蘭”的古語就道出了這一點。畫家在“寫”的過程中傾注了個人的情緒、意趣、理想,使得畫中的線條具有鮮明的藝術個性。古人講“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這句話強調的是筆跡能反映一個人的性情特征。徐渭和八大同為大寫意畫家,但由于他們氣質性情不同,其用筆風格也迥異。徐渭的用筆大刀闊斧,恣肆奔放,表現出畫家“九死輒九生,絲斷復絲續”的坎坷人生。而八大的筆法簡練凝重,與他孤獨、冷漠、高傲、倔強的心態相一致。正是因為以筆寫情,中國畫家才創造出形態有別、韻致各異的種種筆法。筆法的變化是以筆力的變化來體現的,如潘天壽的用筆如鋼鐵澆鑄,峻峭挺拔,而吳昌碩用筆質樸而蒼渾。筆如其人,每個畫家都有其獨特的運筆風格,用筆特征反映了畫家的人格、秉性、情感,具有獨立的欣賞價值與研究價值。
大寫意以“寫”為核心,是為了更好地抒發作者的情感,以意運筆,以筆追意。傅抱石先生曾作《聽泉圖》、《西陵峽》、《境泊飛泉》,與其說他作畫時在“寫”,不如說是掃、是潑,其氣勢猶如大雨滂沱,鋪天蓋地,這種浩然之氣,恢弘之氣正如臻心于大寫意的楊芝所寫:“安得三十丈大壁,磨墨一缸,以田家少校場大帚蘸之,乘快馬以掃數筆,庶幾乎臂方舒,而心胸以暢?!边@段夸張豪邁的文字為大寫意的磊落精神作了最浪漫的謳歌!

大寫意最終表現的是“意”。唐代的王維說“意在筆先”,五代的荊浩也持這種觀點。明代的唐志契說山水草木“俱有生化之意,畫寫意者,正在此著精神,亦在未舉筆之先”。清代的惲向也指出:“畫以憊為主,意至而氣韻出焉。”清代笪重光在《畫筌》里講:“目中有山,始可作樹,意中有水,方許作山,山下宛似經過,即為實景,林間如可步人,始是怡情。”“畫乃心印”(《圖畫見聞志》),畫是心靈的反映,心靈即“寫意”之“意”,“意”即人的思想情感。不論畫人物、山水還是花鳥,題材都是表現手段,借其表現人的主體精神才是目的,中國畫大寫意尤為如此。袁宏道評價徐渭的書畫“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落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徐渭的大寫意縱橫捭闔,淋漓跌宕,確可感受到借筆墨手段“抒胸中盤郁”之意。再看八大山人筆下的花鳥正是他孤高,與世不群的一種氣節表現。文人畫中的梅、蘭、竹、菊四君子和松、竹、梅歲寒三友也無不是借物來表現人的主體精神。可見,體現“意”,當為大寫意的最終追求。
大寫意繪畫是中國歷代文人畫家歷經千百年積累創造的一種高度成熟的表現形式,一個“寫”字說明了它與書法的文化淵源關系,一個“意”字體現了其哲學內涵,我們常說的“意氣”實際是心靈上的一種境界,一種格調。“寫意”既有技術層面因素,又有文化因素。與院體畫相比,它更鮮明地體現了文人畫家主觀情感表現。大寫意繪畫突破了人與世界的物質隔膜,使繪畫上升到新的精神高度。畫寫意畫的過程也是一種認識世界并表現世界的過程,這種由外而內,由表及里,由有限到無限的認識是審美領城內“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水乳交融的形象體現。當然,必須強調的是,大寫意的最高境界仍是“自然”與“和諧”,這需要畫家力戒火躁、硬實、剛猛之弊,而是在力度與奔放中求得靜穆、沖虛。

當今大寫意失范的現象很突出,原因一是傳統筆墨精神的喪失,寫意失去了書法的支持,導致筆墨寫意精神的日趨喪失。其次,急于求成的功利心態造成浮躁心理,聚精凝神下苦功修煉的中國畫家越來越少。再者,受西方強勢文化的影響,某些畫家喪失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自信。但歸根結底,是中國傳統精神的缺失導致了大寫意的失落。因此,新思考大寫意的內涵與價值,深入探討大寫意精神在當代的意義,是很必要的。 (韓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