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村：我上邊有人

已經封盤6年之久的荷蘭村依然在銷售，前提是買房人必須通過關系獲得正在服刑的楊斌的批條。

戴著“全國最大爛尾樓”的帽子苦苦掙扎了六年的沈陽“荷蘭村”，伴隨著奧運的春風，在2008年迎來了“摘帽”的契機。

今年6月底，以沈陽市長李英杰為團長的沈陽市政府代表團在香港招商期間，就碧桂園集團參與“荷蘭村”開發項目進行了洽談。在會見碧桂園集團主席楊國強時，李英杰表示支持碧桂園集團參與“荷蘭村”破產重組。楊國強表示，將投資25億美元參與“荷蘭村”的開發建設，并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

盡管沈陽方面對于荷蘭村的清盤問題，一直釋放著各種積極的信息，然而，社會各方卻對這個占地面積達6000畝的超級項目的未來命運始終抱有謹慎的態度，不僅因為它過于龐大，更主要的是在于荷蘭村所經歷的那些人、那些事兒過于的荒誕和復雜。

兩個楊斌

提起荷蘭村，就不得不提到它曾經的所有者——楊斌。

這位曾經問鼎中國大陸第二富豪寶座的傳奇人物，卻擁有兩份截然相反的簡歷，一份是2002年9月之前的，另一份是2002年9月之后的。

楊斌曾在自己的傳記中這樣描述自己的身世：

5歲成了孤兒，靠年邁的奶奶擺茶水攤和親戚的接濟得以長大成人，18歲以前什么苦都吃過。1981年(18歲)考進海軍第二炮兵學院(現已更名為海軍航空工程學院，在山東煙臺)，畢業后因學業優異留校任教。

1987年(25歲)，去荷蘭留學，在萊頓大學拿到政治經濟學碩士學位，1993年獲得荷蘭國籍。

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由于敏銳地把握到東歐解體、市場解凍蘊含的商機，靠勤工儉學攢下的一萬多美元，開始于中國和波蘭等國之間進行棉制品、紡織品、成衣的進出口貿易。兩年內做大生意，資產達到2000萬美金，1990年在荷蘭創立歐亞國際貿易有限公司，1992年底第二次創業，投資農業，1994年回國，在沈陽對現代農業大規模投資，建立荷蘭村。2001年被《福布斯》雜志評為中國(大陸)第二富豪，旗下的歐亞集團還當選“福布斯全球200家最佳小公司”。

2002年9月，這位在自述中頗具傳奇色彩的商人，又突然成為朝鮮第一個資本主義特區新義州的特首。楊斌自詡為“朝鮮的董建華”，并對外宣布“我是金正日的養子”。

這份簡歷幾乎包括了中國古往今來一切傳奇故事的元素：自強不息、寒門及第；拳拳赤子、報效祖國；弄潮改革、功成名就。

然而，當2002年9月23日，楊斌被中國警方以信用欺詐等多項罪名正式批捕后，另一個鮮為人知的楊斌逐漸浮出了水面。

被楊斌深情地稱為“培養了自己”的那所軍校，居然沒人記得曾經有過這么一名品學兼優，并曾留校任教的人物。

而在楊斌自稱曾經在此攻讀政治經濟學的荷蘭萊頓大學，人們同樣沒有找到關于楊斌的記錄。

與此同時，在留學荷蘭期間同楊斌相識的徐弘炯曾向新加坡的《聯合早報》回憶說：“據我所知，他（楊斌）從來沒有上過大學，他的荷蘭語不大通，金融知識也不太懂。”

至此，籠罩在楊斌頭上的無數光環逐漸散去，人們看到的楊斌是一個類似于《皇帝的新裝》中的騙子。

與安徒生的童話所不同的是，在楊斌版的《皇帝的新裝》中，不是騙子找上了皇帝，而是皇帝找上了騙子。

蛻變荷蘭村

在沈陽，無論是荷蘭村的業主還是原住民——小韓村的村民，被問起是怎么搭上楊斌這條破船的，所有的回答幾乎都是“讓政府忽悠的”。

據楊斌的傳記作者稱，楊斌與沈陽政府“結緣”在1997年，當時，楊斌在北京阜城門外萬通寫字樓租了兩間辦公室，這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公司，做的生意是推銷溫室設備和花卉產品。

1997年，沈陽農業部門向這家公司訂購了一批日光溫室設備。這筆交易數額并不大，但對楊斌來說是一個機會——“沈陽當時主管農業的市委領導，偶然聽到了匯報，對楊斌所宣揚的荷蘭高科技農業經典模式產生了濃厚興趣，到北京出差時，便順訪了他。”一位知情者說，此后，這位領導又兩次帶著沈陽農業部門的官員到京，與楊斌商談招商事宜。

據沈陽市農業部門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說，讓沈陽最動心的，是楊斌說的“日本菜籃子”概念：“日本每年蔬菜的需求量是1萬億人民幣，其他副食品是1.5萬億人民幣，如果拿下日本市場的1/3，每年也有7500億人民幣以上。”

楊斌的一位重要幕僚描述當時的情形是：沈陽方面提出，歐亞農業既然在各地有那么多分公司，為什么不能在沈陽建基地和分公司呢？只要投資達到一定規模，土地和稅收方面可以給予優惠。

“他與沈陽接觸后，發現情況好得出人意料。”這位幕僚清楚地記得楊斌這樣說，“沈陽方面的優惠條件，簡直像天上掉下的餡餅一樣誘人。”那些“優惠政策”包括：所得稅、農業稅等方面的減免，還包括免費劃撥土地等。

根據沈陽市于洪區小韓村原村長王新智的說法，楊斌是分3次得到荷蘭村第一期3300畝土地的，“小韓村先被選了2200畝土地，后來又增加了200畝，1998年他又從附近的八家子村拿到了900畝土地，一共3300畝。”

1998年9月，在遼寧省一位高層官員的親自主持下，荷蘭村項目在沈陽破土動工，小韓村也正式更名為荷蘭村。

誰在違規？

在楊斌案長達63頁的判決書中，其中就有非法占用和使用農用地的控罪，然而，荷蘭村從最初的現代化設施農業、生物農業、旅游農業、觀光農業相結合的現代農莊徹底演變為一個房地產項目的背后，處處閃現著政府的身影。

沈陽規劃和國土資源局土地利用處處長鄭德日證實，“荷蘭村的大部分土地是劃撥”。按照《土地法》第54條規定：劃撥土地對使用者而言是無償的，不需要向政府交納土地出讓金。

沈陽在1994年11月發布的《沈陽市人民政府關于國有土地實行有償使用的決定》里對“劃撥用地”是這樣規定的：除經市政府批準的國家機關用地和軍事用地；城市基礎設施用地和公益事業用地；國家重點扶持的能源、交通、水利等項目單地；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其他用地繼續實行劃撥方式提供土地外，一律實行有償使用，即以出讓方式提供用地。

而楊斌的荷蘭村，是以高科技農業基地的身份獲得劃撥待遇的。

但立項獲得批準后，楊斌的興趣點“突然發生轉移”。今天人們所看到的荷蘭村，已經與楊斌當初講的移植荷蘭經典農業模式的故事大相徑庭。

實際的情況是，在3300畝荷蘭村內，已經建成真正與農業有關的只有1999年完工的4公頃(60畝)玻璃溫室。而占地更廣、更醒目的建筑物是——高層住宅樓33幢，一般住宅樓33幢，別墅180多幢，總面積57萬平方米，目前已經完成一期約32萬平方米。

“慕馬”東窗事發后，遼寧省政府和沈陽市政府對荷蘭村的土地使用性質做出了調整。

2001年3月12日，沈陽市規劃和國土資源局與楊斌簽訂了土地出讓合同——可以被視為是“慕馬”后政府對荷蘭村土地的一種“糾正”。該局土地利用處處長鄭德日接受媒體采訪時承認，荷蘭村現在履行土地出讓手續的，是它的土地性質明確發生變化的32萬平方米——期住宅開發用地。

事實上，荷蘭村的故事只是沈陽土地管理混亂的一個縮影。

遼沈會戰

沈陽土地管理混亂的問題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初。

當時隨著全國經濟重心的南移，沈陽這個傳統的工業城市開始顯現出日暮西山的態勢。

而此時，恰逢國有土地使用權開始可以有償轉讓。土地從無價值、可以免費奉送的東西，變成了稀缺的資源或資產。那時候，只要通過“關系”獲得土地，一轉手就可以獲得數倍乃至數十倍的暴利，于是，尋租現象蜂擁，幾乎席卷神州的“圈地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了，1992年，“開發區熱”達到高潮。

“而在沈陽，這個日現沒落之態的重工業基地，政府是希望通過土地開發，為本市培養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沈陽市房地產研究所副所長范翰章說。

當時，政府對房地產業的管理相當松散。從事房地產開發的主體，幾乎不受什么限制，銀行、國家機關、國有大中型企業、事業單位，只要有一定的資金實力，都可以從事地產開發。而在此基礎上，政府又進一步放低了對地產立項的資金門檻——據業內人士回憶，最低時，50萬元就可以拿到一個地產項目。如果按2000元/平方米計算，50萬元能買到的面積是250平方米，(按沈陽的設計標準)它僅僅相當于4套7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

據一些沈陽市民回憶，最瘋狂的時候，沈陽最繁華的太原街上有20個項目在同時動工，不過最后其中的有6個成了半截子工程，占地面積達6萬平方米。還有5塊占地面積4.25萬平方米的土地，甚至未動工就閑置了下來。

荷蘭村亦是那個時期的產物。

在沈陽城鄉結合部，可以看到大大小小幾十個農業莊園。除了西北部的“荷蘭村”，最大的是渾河大市場附近的“菲菲澳家”。這些被視為現代農業典范的園區，卻無不具有房地產開發之嫌。

清盤難題

有著“全國最大爛尾樓”之稱的荷蘭村究竟還有多少價值？

從截至2002年中期歐亞農業的財務報告分析，歐亞農業對外公布的資產狀況是：總資產20.38億港元，凈資產16.08億港元，總負債4.3億港元。

《財富地產》獲得的資料顯示，目前，荷蘭村內35萬平米的溫室基建早已完成，但室內自動化保溫、供水、供營養的管道等設備尚未安裝。有媒體報道，其“每平米1000元”，即若以800元每平米計，也約為4億元。這表明歐亞農業目前固定資產至少還在4億以上，至多也不會超過6億港元。

依據這樣的分析，歐亞農業目前尚存的總資產可能在10億元左右，扣除4.3億的總負債，目前歐亞農業尚存的凈資產還有不到6億。

但其中荷蘭村旅游項目也是一塊很大的投入，與歐亞農業項目混雜一體，比較難以厘清所屬，如尚有辦公大樓“阿姆斯特丹”、海牙酒店，荷蘭村內道路、水電、裝飾等建筑。據估計不應少于2億元，而還有海洋沙灘、熱帶雨林、演藝廳等一大批停建項目，以及眾多農用設備、10輛輕軌電車等，其投資額難以估算。

此外，3300畝土地經開發后，與周圍地價一樣，也將會有較大的增值空間。而楊斌入獄當年《福布斯》給其估計的價值為40億，即使以1/4計算，也達到10億元。

匯總下來，其房地產價值大概在24億—26億左右。

如此算來，后荷蘭村應該可以算是一個頗有潛力的項目。

但正是由于和政府方面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導致了荷蘭村至今難以清盤。

而就在不久前，歐亞實業的看守內閣——楊斌的四姑楊風林和主持荷蘭村事務的副總邊守捷依然口氣生硬地向外界宣布，荷蘭村依然在楊斌手中。

此后，就有媒體報道，已經封盤6年之久的荷蘭村依然在銷售，前提是買房人必須通過關系獲得正在服刑的楊斌的批條。

如果沒有高人在背后的支持，作為一個犯人楊斌怎么可能獲得如此權利，套用去年曾經熱播的一部搞笑肥皂劇的臺詞——“我上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