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劍雄:歷史學博士,現任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所長、歷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并任國際歷史人口委員會委員、中國史學會理事、中國秦漢史研究會副會長、上海市歷史學會副會長等。從事歷史地理、中國史、人口史、移民史等方面研究。
20多年前,要是有人被“世界名人錄”或某項名人錄收錄,或收到“劍橋傳記中心”之類機構的邀請信,通知你被列入某種將要出版的名錄,甚至邀請你擔任提名人或顧問,一定會成為一條重要新聞。或許還有人記得這樣的報道。
其實這很正常,一方面是因為那時中國與外界斷絕了那么多年,國門初開,誰也不知道那些“名人錄”或“傳記中心”有多大的分量,反正都是“國際知名”的。另一方面,被提名的只是鳳毛麟角,不是某方面的宗師,就是塵封多年的國寶,甚至還有些在國內長期不受重視的學者,因此而喜登龍門。
但等到像我這樣的人也同時接到不止一份此類邀請,頭銜也越給越大,選擇也越來越靈活,從出錢購樣書到證書、獎牌,大家才明白,原來“國際慣例”就包括了這樣的“名人錄”和“傳記研究中心”——的確有人提了你的名,認為你配這個稱號,資料又是你自己提供的,出版社當然可以照出不誤,主辦機構就可以明碼標價出售。
我在劍橋大學訪學時還順便做過了解,得知這家“劍橋傳記中心”與劍橋大學風馬牛不相及。但也是登記注冊的合法機構,既然設在劍橋,自然可以在自己的名稱中冠以劍橋,至于將它與劍橋大學聯系起來,只怪你無知或自作多情。
知道了這些,我對前些年不斷傳播的某人被提名諾貝爾獎的消息就不當一回事了。
去年余英時先生獲得的獎項被稱為“人文諾貝爾獎”,事先我也收到了推薦書。但我沒有填,因為我自問對世界人文學者了解甚少,沒有推薦的資格。今年我又收到了,但還是放棄了這或許相當重要的推薦權。
我相信,主辦機構發出的推薦書肯定很多,即使回收率很高,評委們也未必就按推薦的結果決定人選。因為即使每個人都很認真,大多數不可能具有全球性視野和評判能力。如果我不自量力,根據我的了解和評判提了某人,媒體豈不是就能如實報道,某人已被提名為“人文諾貝爾獎”候選人了嗎?
據我了解,諾貝爾文學獎的提名門檻未必更高。除了由主辦者邀請一部分人提名外,專業團體和專業人士還可主動提名,來者不拒。當然,這些提名對評委有多大影響,在最后確定人選時起多大作用,只有馬悅然他們知道。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已被提名,最好還是保持平靜和沉默,才不至因過于振奮和激動產生意外。
當然如果本來就是提名者與被提名者之間合作的自娛自樂,那就不妨邀請媒體一同狂歡。媒體也可以心安理得,因為這絕不是假新聞,提名者與被提名者都是實實在在的大活人,提名材料也已在規定的時間寄達主辦者,或許還收到了對方的回執。
盡管提名者和被提名者絕不會振奮和激動,但還是獲益匪淺。要不,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這么一位“當代杰出詩人”,以及對他作出高度評價的另一位“著名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