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2日,對于新中國第一位駐外女大使丁雪松而言。是一個終身難忘的日子。這一天,她代表已故著名作曲家、自己親愛的丈夫鄭律成,從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楊白冰上將手中接過了一面鐫刻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歌譜的紀念牌。凝視著手中閃閃發光的紀念牌,丁雪松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往事的記憶就像泄了閘的洪水,在女大使的腦海中洶涌澎湃……
延安相識
延安,一片偏僻貧瘠而又雄渾壯麗的土地。自打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后,這里就成了中國革命的中心。七七事變爆發后。中國共產黨向全國發表了堅定的抗戰宣言,一時間,全國人民心向延安,大批國統區愛國青年和進步學生,不畏艱難險阻,跋山涉水,奔赴延安。在浩浩蕩蕩的人流中,有一位身背小提琴和曼陀玲的清瘦青年尤為引人注目。青年的臉上洋溢著激動和喜悅,身上還帶著燙金封皮的《世界名曲集》,他就是出生在朝鮮南羅道光州楊林町一個貧苦家庭的鄭律成。這一年,他19歲。
到達延安后,鄭律成的音樂才華很快被發現,被安排進了陜北公學學習,后又轉入延安魯迅藝術學院學習,畢業后被分配到抗大政治部宣傳科擔任音樂指導。邊區抗日軍民熱情四溢的生活、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激發了鄭律成的創作熱情,他利用在魯藝學習的間隙,創作了歌曲《歌頌延安》(后改名為《延安頌》),受到毛澤東的高度評價,并在延安軍民中廣為傳唱,人們很快就熟知了這位來自朝鮮的年輕人。
就在鄭律成創作《延安頌》的那年春天的一個傍晚。斜陽將延安周圍的山嶺涂抹了重重的金色,延河水閃爍著金光也在歡快地流淌著??勾笈犼牪康膸讉€女孩子正在北門外散步。迎面碰上了一個身披黃色軍大衣的青年男子,只見他體型瘦削、腰桿筆直。沒等其他女孩子反應。領頭的女生隊長趙玲就笑著和男青年打起了招呼。接著回過頭來向姑娘們介紹道:“這就是鄭律成!”啊呀,他就是鄭律成呀,姑娘們不禁發出了嘖嘖的贊嘆。原來。盡管她們只是在一些晚會上遠遠地見過他,但都對他獨特的表演方式留有深刻的印象:把口琴用鐵絲拴在頭上,身上背著曼陀鈴,腳上踩著打擊樂器,表演時他嘴里吹著、手上彈著、腳下踏著,一心三用,卻一氣呵成,非常連貫。
當趙玲指著一位短發女青年,正要介紹時,沒想到鄭律成用很不純熟的漢語說道:“這位女同志我見過,她叫丁雪松!”姑娘很是驚訝,自己從未和他打過交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呀?由于初次相識,丁雪松不便多問,只是靦腆地笑了笑。不久。丁雪松被任命為五大隊女生隊隊長,帶隊住到了離延安城10多公里遠的柳樹店。在那里呆了一個夏天后。丁雪松又回到了清涼山抗大本部,擔任了八大隊女生隊長。在那里,丁雪松再一次見到了已在抗大政治部宣傳科擔任音樂指導的鄭律成,此時他譜曲的《延安頌》、《延水謠》、《肉彈勇士》、《抗戰突擊歌》已經四處傳唱了。
兩人都是抗大的干部,開會時也就經常碰到。加上鄭律成常常到女生隊來巡回教唱歌曲,丁雪松和他的交往也就逐漸多了起來。隱約間,鄭律成到女生隊的頻率似乎越來越高,丁雪松留他在隊部用餐的機會也就多了起來,兩人還經常就培訓歌詠骨干的問題交流意見。不知不覺間,來自塞外的寒風開始吹打窯洞的窗欞,山坳里的草木已凋零殆盡,然而,黃土高原高曠荒涼的冬季并不能阻擋年輕的心。
這天,丁雪松回到隊部,感到平日熟悉的窯洞突然變得有點陌生了:臨窗的桌子收拾得整整齊齊,原來擺在桌上沾著紅印泥的圖章,被擦得干干凈凈?!安粫悄膫€女生過來,見屋里太亂,幫忙收拾的吧。”想到這,丁雪松也就沒怎么往心里去??蛇^了幾天,丁雪松發現窗臺上又多了幾束干花,她正想問個究竟,偏巧來了任務,忙著忙著也就忘了。再過了幾天,丁雪松忽然發現桌子上又整整齊齊地擺著兩本書。丁雪松拿起來一看,一本是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心崮取?,一本是小仲馬的《茶花女》,翻著翻著,書里面掉下了一個小條,丁雪松湊近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送給小鬼女軍官”,落款鄭律成。姑娘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天來窯洞里的種種變化,都是他的“杰作”呀,想起這個眉宇間透著幾分英氣和豪氣的小伙子,丁雪松的臉上綻出了朵朵紅云。
當時,延安青年正流行讀世界名著?,F在書就在自己手上,丁雪松自然如獲至寶,每天晚上都會就著小油燈仔細閱讀。常常為安娜·卡列尼娜和瑪格麗特的悲慘命運唏噓慨嘆。丁雪松書看完沒多久,鄭律成像算好日子似地如期而至。磨蹭了半天,鄭律成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很早就注意你了……”原來,早在鄭律成與丁雪松初次相識前,他在清晨散步時常常碰見丁雪松帶隊喊操,姑娘短發拂耳、嗓音洪亮、口令利落的颯爽身影深深地印在了鄭律成的腦海里,便偷偷在心里稱她為“小鬼女軍官”。這就是為什么初次相見他就認出了丁雪松的原因。等和丁雪松近距離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多了,鄭律成見她成天系皮帶、打綁腿,開會時又表情嚴肅、不茍言笑,嚇得始終不敢接近她,想來想去,便決定用搞搞衛生、放點花草作試探,誰知丁雪松是個“粗心”的人,不得已鄭律成才使出了送書這招。說著說著,鄭律成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見丁雪松沒有生氣的表情,便誠懇地說道:“我們交個朋友吧。在女孩子中,你很突出,精明干練。你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很有份量?!?/p>
鄭律成的表白一下子就打動了丁雪松,姑娘感到了平生從未有過的激動,等鄭律成訴說完自己從朝鮮到上海、到南京再到延安參加抗日的艱難曲折的人生經歷后。丁雪松也把自己在重慶從事革命活動的情況告訴了他。不知是上天故意的安排。還是冥冥中無法言說的巧合,兩人都是1918年生的,同樣喜愛音樂,同樣閱讀過一些世界文學名著。又同樣有著強烈的抗日救亡的熱情。兩顆年輕的心瞬間碰撞了!
一波三折
建立在共同理想和志趣基礎上的愛情往往都是急速發展的。1939年元旦前夜,歷來風風火火、情感內斂的丁雪松送給心上人一張印有雪松圖案的賀年片,正式向鄭律成展現了自己鮮明而浪漫的少女情懷。鄭律成欣喜不已,不論誰到他的窯洞來,他都會激動地指著桌上的賀年片大聲嚷道:“我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伴侶啦!”從那時起,兩人便常常一道在延河邊漫步。大到世界局勢、抗日戰局、國家前途,小到工作生活中遇到的小事,他們都談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談到高興處,兩人便對著延河落日引吭高歌。不久,鄭律成還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就在鄭律成和丁雪松正在愛情的朗朗晴空下閑庭信步時,烏云卻重重地飄了過來。1939年夏天的一個中午,鄭律成面帶愁容地跑來找丁雪松,說自己在政治上受到了懷疑。原來,有關部門領導已得到通知,里面提到朝鮮人情況復雜,不僅不再吸收他們入黨,就連已經入黨的也停止黨籍,不過因為鄭律成寫了《延安頌》等有影響的歌曲,所以保留了他的黨籍,但必須將他在上海、南京的那段歷史交待清楚,包括他引以為豪的監聽日本人電話的抗日光榮史。偏巧鄭律成就是說不清楚自己的革命經歷,一著急,就趕緊來找丁雪松商量,丁雪松畢竟和他一樣年輕,想了半天,也只能為難地攤了攤手:“歷史總會弄清楚的。要相信黨,相信組織。實話說,我也是愛莫能助啊!”
不久,丁雪松進入“中國女子大學”高級研究班學習,并兼任校俱樂部主任,鄭律成則調回魯藝擔任聲樂教員。丁雪松負責組織“女大”的體育文娛活動,特別是1940年“三八”節、校慶等重大演出活動,她經常同魯藝音樂、戲劇系的人接觸,但同鄭律成的交往卻越來越少。兩個最要好的同學在一個月夜把丁雪松約出來談話,說朝鮮人情況復雜,政治上不一定可靠,要她慎重對待;“女大”政治處的領導也找她談話,語重心長地要她保持政治上的警惕,最好和鄭律成一刀兩斷;最后,女大一位副校長親自找到丁雪松,明確表示:她和鄭律成好太可惜了。在強大現實壓力下,鄭律成與丁雪松再也無法公開來往。兩人只能把各自的心事、相互的愛戀寫在日記里。偷偷交換著看。丁雪松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惱和憂慮中。她無法相信一個純真熱情、立志革命的青年,會是“壞人”和“特務”。她喜歡他寫的歌,喜歡他嘹亮的歌喉。他已飽嘗少小離家的悲痛,如果再被戀人拋棄,那該是多么沉重的打擊呀!丁雪松知道自己已割舍不下這個富有才華的小伙子,可她是黨員,必須服從組織,她只能期待著能把鄭律成的問題弄清楚的那一天。
鄭律成似乎看出了姑娘矛盾的心情,一方面覺得她深受組織器重,自己配不上她,一方面又為自己干擾了她內心的平靜而不安。也是異??鄲?。轉眼就是1940年的春日里的一天,延安四周開滿了紅艷的山丹丹花,兩人不期而遇,便默默地并肩同行了起來,從山坳走到山峁,又從山峁走到山坳,走了很長時間,丁雪松終于下定決心等待鄭律成的問題水落石出,便鄭重地向他承諾:“柑信我,我將永遠等下去!”丁雪松的話給了鄭律成莫大的信心和勇氣。而丁雪松也是說到做到,眼見昔日同窗一個接一個地組成家庭,她仍舊孤獨地履行著自己的誓言。在她的心中,鄭律成就是自己的人生歸宿。
時間一晃就到了1941年11月,鄭律成和丁雪松的戀愛路障終于等來了清道夫。邊區參議會即將召開,八路軍炮兵團團長、同樣是朝鮮籍的武亭從前方趕回延安參加會議。武亭是一位老同志,不僅很早就參加了中國革命,而且走完了長征,在黨內享有一定聲譽。他特別喜歡鄭律成,把他看成自己的親弟弟,當得知鄭律成與丁雪松戀愛中的波折后。專門跑過去對丁雪松說:“我很了解律成,我認識他的大哥和二哥。鄭律成沒有問題,他的家是革命的家庭。”武亭的話給了丁雪松莫大的安慰,也證明了鄭律成沒有歷史問題,她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鄭律成。鄭律成緊緊摟住丁雪松,激動地說道:“你的心像白雪一樣純凈,又像水晶一樣透亮。能贏得你的心,我要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啦!”
1941年12月,在魯藝的一間大平房里,由周揚主持,鄭律成和丁雪松舉辦了簡樸而熱鬧的婚禮,一對相愛的戀人苦苦等待了三年,終于迎來了這幸福的時刻。
恩愛生活
婚后的幸福生活使鄭律成和丁雪松變得更加朝氣蓬勃,工作更加勤奮,但由于工作需要,夫婦很快就分居兩地了。1942年8月,鄭律成被派往太行山工作,開始時,丁雪松還能零星得到一些關于丈夫的消息。可隨著抗戰形勢的風云變幻,部隊行軍打仗。居無定所,她就與鄭律成斷了音信。1943年4月。丁雪松在積雪的山坡上摔了一跤,導致早產,因為沒有乳汁喂養,又聯系不上丈夫,她只好忍痛賣掉了鄭律成心愛的小提琴,換來一只剛產下羊羔的母羊。為了紀念那把失去的小提琴,丁雪松給女兒起名“小提”。
丁雪松平時工作纏身,又是初為人母,在照料小提方面自然力不從心,日子過得很辛苦。正當她考慮像別的革命夫婦一樣暫時把孩子送給別人撫養時,鄭律成神采奕奕地出現了。丁雪松喜出望外,高興地說道:“我正要把孩子送人呢!你可回來了,小提就交給你帶吧?!编嵚沙赏唏僦袕奈匆娺^的女兒。疼愛不已,毫不猶豫地擔當起了“保姆”的重任。他先是弄了兩只母羊,平日里擠羊奶喂養女兒,碰到洗洗涮涮更是一絲不茍,生怕委屈了女兒,儼然一個充滿了“母愛”的好父親。
抗戰勝利后,丁雪松隨鄭律成前往平壤參加朝鮮建設,在那里,鄭律成先后擔任了黃海道委宣傳部長、朝鮮人民軍俱樂部部長等職,丁雪松就幫他整理文字材料,節假日里,一家三口還常常到海州郊外去打獵游玩。其樂融融。相對安定的生活大大激發了鄭律成的創作靈感,他相繼譜寫出了《朝鮮解放進行曲》、《朝鮮人民軍進行曲》和《東海漁夫》、《圖們江》等膾炙人口的佳作。
新中國成立后,中朝兩國正式建交,絕大部分中方人員要調回國內。鄭律成、丁雪松夫婦再次面臨新的抉擇:要么丁雪松加入朝鮮籍,要么鄭律成來中國,再要么兩人分手,各奔東西。夫婦二人感情深厚,能結合到一起已非易事,又一起經受了那么多困苦,自然很是珍惜家庭。為了不讓妻子再承受巨大的心里壓力。鄭律成主動說道:“我是一個國際主義者,在朝鮮在中國。都是一樣干社會主義?!本瓦@樣,經周恩來親自批復,鄭律成正式加入中國國籍。1950年12月,鄭律成作為中國人民志愿軍創作組的成員之一,又回到了朝鮮。在槍林彈雨的前線,他和戰士們一道風餐露宿,冒著生命的危險創作了《中國人民志愿軍進行曲》、《志愿軍十贊》、《親愛的軍隊親愛的人》等一曲曲戰歌,對鼓舞士氣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從朝鮮回國后,已成為世界上僅有的集兩國(中國和朝鮮)軍歌創作于一身的鄭律成先后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中央歌舞團和中央樂團工作。這時,他的創作熱情更加高漲,創作精力更加集中,堅持到一線體驗生活、尋找靈感,足跡幾乎踏遍了全國各地,創作了大量贊美祖國大好河山、謳歌世界和平、贊頌普通勞動者的歌曲,這些作品選材多樣,主題鮮明,熱情洋溢,旋律優美,在新中國音樂史上享有很高的聲譽。而丁雪松不甘示后,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也頗有成就。1950年秋,丁雪松出任政務院外事辦公室秘書長、中國人民對外協會副會長,開始以東方女性獨有的雅致聰慧出現在世界外交舞臺上。其后,她作為多個代表團的成員,相繼訪問了東南亞、東歐、北歐的20多個國家,受到各界一致好評。
雖然夫婦二人彼此沉心于自己的事業。平時很少坐到一起說說話,但這恰恰是這對延河邊走出來的異國愛侶表達自己對愛人、對家庭的深沉的愛的獨特方式……
晴天霹靂
“四人幫”垮臺后,鄭律成激動萬分,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新的創作中。在聽說張家口要上演京劇《八一風暴》后,一心想著譜寫歌頌周總理組歌的鄭律成異常高興,立刻趕往了張家口。這是“文革”后周恩來的形象第一次被搬上舞臺,鄭律成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極少喝酒、從不抽煙的他,在喝得盡興、抽得盡情后,帶著滿心激動和一身疲倦冒雪從張家口趕回了家,此時已經是1976年12月6日。第二天早飯時,鄭律成暢談了一番創作計劃,突然感到頭暈,便提出想坐車到郊外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由于時任中國人民友好代表團副團長的丁雪松后天就要訪問羅馬尼亞和南斯拉夫,正忙著準備出國的事宜,也就沒怎么在意——因為往常只要鄭律成覺得頭暈胸悶。他總是采取戶外療法,到山上或河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回來就一切如初了——只是叮囑道:“你可要早回來啊。我明天天不亮就要出發!”“一定的,明天早晨我一定到機場送你。”鄭律成笑著走出了家門。不一會兒,他就帶著侄孫女和外孫消失在了零下十多度的寒風里了。
11時左右,家里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鈴聲,忙得不可開交的丁雪松拿起話筒一聽,里面傳出了侄孫女哽咽的聲音:“爺爺不好了!他暈倒在運河河邊上了。我們現在正在昌平醫院,家里趕快來人啊!”侄孫女兒的話把丁雪松嚇了一跳,急忙讓女兒鄭小提先去醫院,自己則忙著聯系醫生。當她找到醫生和汽車,一路趕往昌平醫院時,已是下午3點鐘了。只見鄭律成人事不省地躺在病床上。急救室里到處是醫生和護士忙碌的身影,氧氣管插進了鼻孔,各類輸液瓶正一滴一滴地通過靜脈向他的身體注射著血液、葡萄糖和消炎藥。已經有人往宣武醫院打電話,聯系轉到那里為鄭律成動手術。
丁雪松心急如焚地看著丈夫。焦急地喊著他的名字,可任憑她怎么呼喚,昏迷中的鄭律成絲毫沒有反應。當時鐘走到下午5時時。心電圖的波形條紋變成了直線,鄭律成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丁雪松根本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在電話報請組織取消外事訪問后,懵懵懂懂地看著人們把丈夫的遺體從急診室推進了醫院太平間。太平間里有扇窗戶的玻璃碎了。強勁的北風嗚咽著鉆進冰冷的太平間。丁雪松只覺得天旋地轉,好久都緩不過神來。
北京冬天黑得早。丁雪松木然地坐在回城的車里,心情猶如一團黑絮,比車窗外的夜幕還要黑沉。打擊來得太突然了。連給丁雪松用淚水洗去痛苦的時間也沒有。要是自己不讓他出去該多好啊。只怪自己平時太忙了。丁雪松不禁為自己的疏忽悔恨不已。
想起平時自己和丈夫各自忙于工作,常常天南地北。生活過得非常匆忙,往往一個在云南大理洱海邊搜集動人的傳說和歌曲,一個則已在飛往異國他鄉訪問的途中:一個風塵仆仆地奔走在長征路上尋找長征組曲的韻律,一個則埋頭于機關忙碌的工作中。兩人從未一起到外地去休假或旅行,他們總是計劃著離休之后就一道去登泰山看看日出,或者去黃山領略蒼松云海,或者泛舟洞庭,環游西湖,登長白山,或者直接驅車奔赴內蒙草原。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因丈夫的驟然病逝而成了泡影。
丁雪松望著家中丈夫生前撫弄多年的鋼琴,瞅著客廳里他曾親手擺弄過的花草,真可謂肝腸寸斷。為了強迫自己不過分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她一心鉆進了工作。1979年2月。丁雪松出任駐荷蘭大使,成為新中國的第一位女大使,之后又出任了駐丹麥大使,被外電譽為“女大使中不多的人才”,“把高雅的風度與職業的外交和卓越的才能結合了起來”。外界的贊譽并沒沖淡丁雪松對丈夫的懷念,工作間隙,她將丈夫生前的手稿和遺作悉心整理收齊,并寫下長文《永存的記憶》,深情地憶述了她和丈夫動人的異國情緣。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女大使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與丈夫的一往情深。每年清明,丁雪松總會和親友們一起去八寶山。在鄭律成的靈前放上鮮花,靜靜地面對著那個與自己同齡卻已經長眠地下的愛人,默默地訴說著自己真摯的情感和無盡的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