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會覺得,女兒眼中的父親,遠遠不及兒子眼中的父親來得立體。有這樣的結論可能緣于我自己的親身經歷,在我看來,父親帶給我的,始終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疼愛。
小時候,父親常常用自行車載著我上學放學,下雨天一邊推著自行車,一邊還要給我撐傘,全然不顧自己的肩膀和脊背被風雨淋濕;大一點的時候,我到離家幾十公里外的中學去念書,他便常常利用周末,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給我送菜送衣服送被褥;直到我長大成人,離開家獨立生活了,每次回去,也似乎總是父親圍著灶臺給我張羅這樣那樣我最愛吃的。有時候,遇到親戚家的小孩太調皮,父親會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說,這孩子,太皮了,該打。但是,在一旁的母親卻直撇嘴:你自家的女兒小時候怎么就沒有舍得動一個指頭呢?
看電影的時候,對于片子里的兒子和父親之間的種種誤會、種種對抗,我常常會覺得陌生;而也正是這種陌生,讓我莫名地發出些感慨:或許,父親更希望有一個兒子的。因為,這樣他就能肆無忌憚地對著一個小人吼,掄起巴掌來重重地落在那個小人兒的屁股上,不用擔心他會記仇;而且,在年老的時候,父親就能和那個比他自己個頭還高的大男人一起舉杯對酌,一起騰云駕霧般地吸煙,(而作為女兒的我,卻只會一味地勸說老爸戒煙、少喝酒);更重要的是,在兒子的身上,他能更多地看見自己。所以,一部《向日葵》、一部《大魚》,兩個風格全然迥異的電影,在我看來,卻有著非常相似的滋味。
《向日葵》主要講述了兒子張向陽和他父親之間的故事。
故事是從上世紀70年代張向陽出生的那一刻開始的。在張向陽的生命中,父親一直如影隨行,主宰著他的生活。那是一個愛孩子卻不懂得如何去愛的父親:父親因為手指傷殘不能繼續畫畫,于是努力培養兒子,卻用了簡單粗暴的方式。于是,兒子對父親開始抗拒、厭惡,到被迫屈服于父親暴力和威嚴下的隱忍,很長很長時間里,父子一直處于抗衡的狀態中。
小時候的張向陽是無助的:要出去玩不被允許,被父親一頓暴打,傷心地哭;痛恨無休止地畫畫,想讓手殘掉,于是拼命用手指抓墻,疼痛地哭;經歷地震,睡醒后找不到爸爸,無助地哭;要離家出走卻被爸爸從火車上揪下來,眼睜睜看著火車和女友遠去,撕心地哭;眼看著爸爸為追自己落人冰窟窿里掙扎著,于是’返身伸手拉上父親,慶幸地痛哭……
每一次,張向陽的哭,都是酸楚而持久,而父親,也在父子間無休止的沖突中,漸漸老去。
直到有一天,兒子真正地長大,而父親卻老了,真的老了。
倔強的父親選擇了離開,在自己年歲已高的情況下。但是,離開的父親并未走遠,他仍然在暗處默默地關注著自己的兒子——一年后,張向陽有了自己的孩子,當他攜帶妻兒出院回家,看到家門口有著一甕金燦燦的向目葵——這是父親的禮物。
其實,當張向陽在醫院用DV記錄下自己的兒子出生時的畫面,他也似乎明白了父親的不易,明白了父親這一角色的重擔與職責。
我們可以推測,在未來的日子里,張向陽可能不會像當年父親對待自己那樣去教育自己的孩子,但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他會徹底地諒解父親,徹底地明白父親。
相對于《向日葵》的寫實,來自美國著名導演蒂姆·波頓的《大魚》則更像是一個童話故事。
威爾從小就聽著他的父親愛德華興致勃勃地給他講一個故事——自己在阿拉巴馬的傳奇歷險,女巫、黑森林、世外桃源樣的小鎮、世界上最高的巨人……
小的時候,威爾還聽得津津有味,但隨著漸漸長大,威爾對這一切產生了懷疑,因為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實”。他對父親的懷疑在一點點凝結,憤懣也在一點點地滋生,而他的老父親仍然樂此不疲地繼續重復著已講過千百遍的故事。終于,所有的不滿和積郁在威爾的婚禮上爆發了——父親在眾人面前意氣風發地復述著傳奇,而本應是主角的自己卻被悻悻地擺在一邊,于是,威爾開口了,直接向父親提出了質疑。在激烈的爭辯中,威爾堅持自己的現實是對的,而父親所謂的“真實經歷”簡直不可理喻。老父親愛德華的自尊被深深傷害了。父子倆3年里沒有再說一句話。
威爾對此雖然內疚,但卻不是很以為意,他和妻子結婚生子,其樂融融的生活漸漸讓他淡忘掉不快時,父親患癌的消息把他拉回了老父親的床邊。
父親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人了,在長大成人的兒子面前,顯得格外的衰老。威爾心痛了,但令他吃驚的是,父親還倔強地堅持著自己的童話,他說:“小時候我從黑衣巫女的眼睛里看見過,我死的場景并不是這樣躺在病塌上的,而是在眾多的我記憶中的童話人物的簇擁下,安眠在美麗的河里!”
威爾開始對父親的生活進行考證,他讓自己的視角順從了父親的生活道路,重復了父親愛德華年輕時候的亦真亦幻的童話之旅。那條威爾從小就熟知的大魚,串起了父親傳奇的一生。
在導演安排的這些奇幻的童話場景中,瀕臨死亡的愛德華幸福地享受著他的童話人生。在愛德華的葬禮上,那些仿佛杜撰出來的童話人物一個個出現了:巨人、仙女、鎮長、小姑娘、大魚……時而虛幻時而真實。
這時候,探究愛德華的傳奇經歷到底是真是假反而不重要了,重要是的,我們和威爾一樣,終于明白了:父親保留了一顆不老之心,終其一生都活在自己的童話中,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
或許,對于很多“兒子”來說,對“父親”的認識,都或多或少經歷了三個階段:兒童時期,仰視,對父親或崇拜或畏懼;當長大走上社會之后,發現父親其實也就那么普通,對父親或幻想破滅或抵觸;直到最后,終于誤解消除,明白了“父親”的真正涵義。
其實,我對父親何嘗沒有過“誤解”。比如,我總會覺得,父親對他的孩子是個“女娃”感覺到遺憾。
上次回家,我和父親聊天,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父親年輕時追求過的那些女子們。我跟父親開玩笑:“還好,您跟我媽結婚了,要不然,這個世界哪來的我啊?!备赣H卻認真地說:“怎么會呢?我的女兒依然會是你,只不過,你的長相可能和現在有點不一樣而已。”不經意的話,聽得我笑開了顏,過后再回頭’想想,幾近流淚,為自己的小心眼,也為那份來自父親的專屬于我的“愛”。
父子也好,父女也好,一樣的“父親”與“孩子”,一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