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師大老校區的食堂,我在河西吃的多,在河東吃早飯,心里暗暗喜歡麗娃。
其實也算不上在河東吃早飯吧?早上如果是八點的課,那么不遲到我會死。在老校區的時候,早上八點的課就是一門現代漢語。我每天早上緊趕慢趕也一定會造成所有人棄我先去于是一個人跑步到河東食堂小賣部買個蛋餅然后從文史樓邊門竄入趕到三樓發現那個小教室已經坐滿了人不得不跑到一樓小房間借了椅子扛上去搭在別人桌邊上啃蛋餅的局面。那種情形讓我覺得,四周都無依無靠,這節課只能和這個蛋餅相依為命;進一步我覺得,河東食堂小賣部的蛋餅就著那本《現代漢語通論》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蛋餅。
我暗暗喜歡麗娃餐廳是因為,那里離麗娃浴室夠近。而喜歡麗娃浴室是因為,那里地夠偏、人夠少。從河東生活區走到麗娃浴室,我們要沿著塵土飛揚的共青場,走,走過毛主席像,走到底就是老舊的物理樓。右拐進一條小路,沿途是外墻斑駁的老實驗室、殘破的鐵籬笆、東倒西歪的水泥樁、半棄不棄的籃球場、堆積了無人認領的自行車和廢棄實驗器材的空地。十月份的低空,枝杈上懸著無人采摘的干癟的橘子。洗完澡出來,一轉彎就是麗娃餐廳了。那里菜色夠單調人也夠寂寥,越發顯得四處明晃晃,我就在大日光燈下肆無忌憚地掛著濕頭發吃飯,大有學校是我家形象不管它的歸屬感。
華師大初搬到閔行,民怨沸騰。我稍微后知后覺一點,等我意識到閔行的不好的時候,都已經習慣了。錯過了造反的好時機。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學校想要撫慰被發配的群眾,飯菜很便宜,口味也不差。不多久,華閔食堂甚至還招來了《人氣美食》的阿楠,讓食堂師傅和酒店大廚比拼廚藝接受學生的盲審。結果是酒店大廚不幸敗在了學生的口舌下,此后不久,“中國高校百佳食堂”的銅牌就明晃晃地懸上了華閔的白墻。
哦對了,世界杯的日子里,如果你正巧在進球的剎那踏進華閔的大門,那是要被氣浪震出門外去的呢。
當初寢室還沒有裝空調,到了期末的晚上就要躲到宿舍區的秋林閣抱佛腳。放眼望去食堂里盡是抱佛腳的學生,鋪一張報紙在桌上,放一,疊高高摞起的書,還有半只冰鎮西瓜。 有一天我的桌旁落座了一位數學系的小老頭教授。身邊結結實實地圍了七八號人,齊心協力地套題目。數學系的教授似乎嘴很緊,一群人從薄暮套到入夜還是沒從他口中掏出有價值的信息來。我們在一邊冷眼看,偷笑著,說風涼話:“那么熱的天,西瓜也不弄一個來,嘴巴要說得干死來,還怎么講題目。”這樣又是個把小時過去,邊上人捅我,看過去,那些理工科的學子好像終于開了竅,巴巴地搬來半個冰西瓜和一瓶礦泉水奉上。又過了片刻,教授終于頂不住攻勢開口講題了,學子們一陣歡呼,我們也偷偷覺得自己好像暗中導演了一幕戲一樣得意。當然這只是巧合。
秋林閣的二樓短暫地經營過一個西點攤,供應口味不錯的起司蛋糕提拉米蘇等等。我特別喜歡一種名字奇怪的甜點,口感也奇怪,造型也奇怪。我只是很喜歡,忘記記住它的奇怪名字,等到西點攤撤走了以后才追悔莫及。后來當我抱憾終身地說起它時,自是有人為了加深我的遺憾毒辣辣地說:
“也許世界上只有那一個人會做這種甜點,他從這里走了以后,這種甜點就再也不會出現了。你永遠也吃不到了。哇哈哈。”
“對噢!”……那說不定在他日在異地我坐在甜點屋里,突然就吃到這種點心了!……于是我激動地要求見見點心師!……于是他出來了,果然是秋林閣二樓大師傅當年的音容!于是他緩緩地說:‘這款甜點,毪不做已經很多年了……它的名字是……叫這個名字是因為……”’
惡文藝都是像這樣醞釀出來的嗎?
那個時候我每天至少吃三頓飯。在當時還沒有通脹壓力的大好形勢下每頓正餐都能吃掉六塊錢。端著餐盤走過還在排隊的人群,后面的人們都會多看幾眼那種。日子久了,身上居然盈盈地滋長出六七斤肉,裝裝也有一臉盆了吧。三年級以后課少了,食堂去得少了,后來的后來也是愈發得少,幾乎就是不再去。有一頓沒一頓地叫著外賣,過一天是一天地出去會餐。畢業體檢的時候,領到入學體檢的卡片,正面寫著四年前的體重,反面即將填上現在的體重。一稱,醫生一笑,“保持得很好啊。”一剎那覺得好像可以回到從前的時光中去。
我喜歡巴赫金說,人在飲食中和世界相逢。我的原始思維驅使我進一步想,那么不一樣的飲食會遇見不一樣的世界嗎?飲食方面我算得上是個遲鈍的人,天生挑剔不來是華閔的飯比較硬還是秋林閣的米太陳年,唯獨在這一點上我對自己很滿意。如果粗簡的飲食可以把人載人一個粗糙的世界多好,如果我們的世界還是一如往昔地粗糙著多好。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而我們都曾經在食堂和世界面面相照。
學校的又一角拔地而起一座新食堂名叫秋實閣。二樓裝修得很華麗,嶄嶄新,和樓下的學生食堂比比也稱得上金碧輝煌。將來有一天我縱橫四海威震八方——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吧——它應該已經怎么裝飾都掩蓋不掉歲月的足跡。我會想起來它現在簇新的樣子,想起來在這里吃過的飯。于是回來給它題詞、留影,讓它掛在墻上,炫耀自己的年紀。還會有年輕的學生和服務生圍坐在我身旁聽我細說往事,并不如煙。
那一年,一位同窗好友,約我一起去南方某大城市參加一家跨國公司招聘,我勸他,我們只是一個中等城市不知名大學的畢業生,無論學歷、閱歷還是能力,都比不上開放性大城市里的年輕人,還是舍而求其次,在本城謀份職業比較現實。
過了幾天,同學跑來告訴我,他聽了同濟大學創新思維研究中心王健教授演講。幾句開場白后,王教授拿出一只蘋果,一根塑料管,問大家:“用什么方法可以將塑料管穿過蘋果?”會場頓時活躍起來,有人說用鋼條將蘋果打通后再穿塑料管,有人則講先將蘋果煮熟了再用塑料管穿……王教授將大家提出的各種輔助方式、工具方式及各類化學物理方式逐一排除后,又問大家:“還有什么辦法能將塑料管穿過蘋果?”聽眾面面相覷,大惑不解,這時,王教授意味深長地大笑,眾目睽睽之下,直接用塑料管去穿蘋果,而且沒有花多大氣力,就順利地將塑料管穿過過了蘋果。大家正瞠目結舌時,王教授再一次發問:“在沒有嘗試一下的時候,你憑什么就認定塑料管不能穿過蘋果呢?”
介紹完王教授的演講情況后,同學對我說,我們也應該嘗試一下,用塑料管去穿過蘋果。然而,失去“試試看”銳氣的我,最終留了下來,并且直到現在仍在這個城市一家公司供職,雖然也還說得過去,但薪酬與那家大公司比,卻不知要低多少倍。而我那位同窗好友,盡管當時未被聘中,但他從“試一試”中發現了自己的不足,立足那座大城市,在一個小公司謀職后,邊工作邊進修,獲得一所國家知名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兩年后,他再一次競聘,終于如愿以償地成了那家跨國公司白領。不久前見到他,我真切體會到了什么叫“悔不當初”。冷靜反思,導致這次人生抉擇的重大失誤,都是因為我設定了“自己不行”的思維定勢,從而喪失了“試一試”后“知不足乃有所進”的勇氣。
不久,我去南方,在那個城市見了那位同學,兩人又談到了塑料管能否穿過蘋果的實驗。同學深有體會地說,人的思維是斷然不能定勢的!在王教授提出塑料管能否穿過蘋果問題時,聽眾迅速開動腦筋,人人苦思冥索,但無一例外地都將思維定勢在“尋方覓法”上,以至于忽視了再簡單不過的“先試一下看看”。這種無意識中自設的“塑料管不能直接穿過蘋果”的考慮問題前提,實在是一種思維誤區啊!
的確,人在一生中,會面,臨許多諸如求職這樣需要思維抉擇的問題,弄不好,就會陷入自設定勢的思維誤區,由此影響正確行為取向并導致不良后果。人們思維一旦定勢,就會以各自的閱歷、視野去確定未知空間,從而作繭自縛,限制自主思維的能力,排斥運動思維的多樣性,由此得出“不可為”的結論。其實,凡事如果都能“試一試再說”,不怕出格,進行超越性思維,很多事情就沒有想象的那第復雜和神秘,通常都是通過自身努力“可為”的,不信,你就用塑料管穿穿蘋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