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緬懷黃正清同志

黃正清大革命時期已經是藏族中一位出類拔萃的英俊青年。共產黨人宣俠父于1925年至1927年5月來到甘肅甘南自治州，和黃正清關系甚好，對黃正清進行啟蒙教育，并對他進一步進行政治思想教育和黨的民族政策教育，激發(fā)了黃正清愛共產黨、愛祖國的情懷，從此黃正清為民族為祖國傾注了他的一生。

宣俠父于1923年由共青團員轉為共產黨員，1925年春受李大釗派遣，以國民黨員身份帶一批共產黨員支持馮玉祥建立了抗日同盟軍。10月，馮率國民革命軍西征甘肅，派第七方面軍總指揮劉郁芬駐蘭州執(zhí)政。宣俠父時任總政治處處長同到蘭州。

1925年，軍閥馬騏派重兵侵占了拉卜楞寺，殘酷鎮(zhèn)壓藏民的反抗斗爭，先后燒毀寺院30多座，摧毀大批村落，殺害僧俗群眾7000多人。為此，藏民多次向當時的北京政府控告，但屢告屢敗。年輕的黃正清親歷了馬騏及其子馬步芳軍隊血腥鎮(zhèn)壓藏民的黑暗統(tǒng)治，他悲憤難平，立志要為藏族父老鄉(xiāng)親伸張正義。黃正清和薩丹聽到劉郁芬駐蘭州后便來到蘭州，當面向劉和宣俠父控訴馬騏燒殺掠奪甘南藏民的慘痛遭遇。

宣俠父知情后，夜間來到他們的住處，給他倆講民族平等的道理，黃正清第一次聽到“各民族一律平等”的新鮮字眼，激動得流下眼淚，因為過去一直稱藏民為“番子”。在宣俠父幫助下，他連夜起草了《甘邊藏民泣訴國人書》，印刷了很多份，貼到蘭州城內各街巷，掀起輿論。

黃正清揣了一肚子悲憤要對宣俠父說，卻不會說流利的漢語，也不大懂漢文。宣俠父教他漢文、漢語，同時宣俠父也要黃正清教他藏語、藏文。情誼交融，黃正清對宣俠父相見恨晚，還給宣俠父取藏名“扎西才讓”(吉祥之意)。

這時，黃正清正當英年，在宣俠父的協(xié)助下，黃正清等在蘭州組建了藏民第一個進步組織“藏民文化促進會”，每天除學漢文外，還跳舞、唱進步歌曲，宣俠父還介紹黃參加了國民黨和少年同志會，幫助他當選為國民黨蘭州市黨部監(jiān)察委員。

同年，宣俠父為調查了解具體情況，經劉郁芬同意，穿上藏袍，和黃正清一同騎馬來到甘南草原。宣俠父一路上途經村落，目睹了馬騏軍隊燒殺過的慘景。行到阿木去乎寺寶殿，黃正清對宣俠父悲憤地說，這里曾是甘邊最有名的大寺院，200多間宏大的建筑已被馬騏軍燒光，留下的只是眼前的殘垣斷壁，當時大經堂中還有一千多喇嘛正在念經，幾乎都葬身于大火中，少數沖出火坑的也都被槍殺了！宣俠父聽后，痛心至極。在歐拉（今瑪曲），宣俠父會見了流落在此的拉卜楞寺寺主嘉木樣五世活佛和黃的父親黃位中。宣俠父對黃位中講了許多團結民眾的革命道理，要他團結藏民，建立充實自己的武裝等等。

黃位中采納了宣俠父的意見，部署聯(lián)絡400里以內各部落的大小頭人，集會歐拉草原，研究成立藏民大聯(lián)盟事宜。一周后，來到的除200多頭人外，還有隨從、護衛(wèi)一千多人，聲勢浩大。在部落頭人大會上，黃正清當翻譯，宣俠父講話，強調“弱小民族的自身團結，是戰(zhàn)勝敵人的重要條件……”，他拔起一撮草擰起來說：“一根草不行，一撮草擰到一起，不會斷，大家武裝起來，十個馬騏都不怕！”隨后成立了“甘青藏民大同盟”。宣俠父還幫助起草了《甘邊藏民請愿書》，揭露封建軍閥馬騏在甘南犯下的滔天罪行。

1927年“四·一二”慘案發(fā)生，蔣介石叛變，國共合作分裂，下令國民黨中的共產黨員都退出，“禮送出境”，劉郁芬把宣俠父也“禮送”了。黃正清和宣俠父惜別時緊緊擁抱，流淚不讓他走，但胳膊擰不過大腿，終于戀戀不舍，送走宣俠父。

黃正清受到共產黨員宣俠父的教育后，不僅耳目一新，而且思想政治上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階段，為日后的進步，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他心里揣了一條宣俠父給他的“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座右銘，懂得了處理民族事務的正確路線。

1935年紅軍北上抗日，西北“剿總”朱紹良命令黃正清集合三個團堵?lián)艏t軍。黃正清已經受過宣俠父的教育，知道共產黨人對藏民好，懂得民族政策，同時也認為，國民黨幾十萬大軍都沒擋住紅軍，他去不是以卵擊石嗎！他拿定主意，決不派藏兵為蔣、朱送命。但馬步芳卻惡意報告國民黨中央說，“黃正清勾結紅軍，圖謀不軌”。后查無實據，以馬步芳純屬誣陷而作罷。

抗戰(zhàn)三年后，雖然大部分國土淪喪，但中國人民的抗日決心堅定不移，在全國抗戰(zhàn)捐獻活動中，黃正清組織拉卜楞致敬團，親自任團長，帶了近50人到重慶，捐獻飛機30架，每架3萬銀元，蔣介石親自接見致敬團，還為他們舉行了招待會，趙壽山、何應欽、張治中等人出席。重慶各大專院校紛紛邀請他講話，報紙大力宣傳藏民的抗日救國思想。這件事，在國內外都產生了很好的影響。

解放戰(zhàn)爭中，解放軍到達甘肅。黃正清心如潮涌，盼望甘南藏民早日翻身得解放。他從各方面打聽到習仲勛，便化裝尋找，終于見到了習仲勛。習仲勛十分喜悅。黃正清的到來，為解放軍進入臨夏、甘南打通了一條道路。分手時習仲勛還送了黃正清一支手槍。

不久，政委王恩茂親筆寫密信給黃正清，說明解放軍將向臨夏進軍，要他派人到臨夏洽談和平解放夏河事宜。黃接信后即派保安副司令張子豐三人，到臨夏見到司令員兼政委王震，說明黃正清愿意起義接受改編的意愿，還表示愿意交出他們的無線電臺等設備。王震聽了很高興，撥給黃正清一批槍支彈藥，充實藏軍，給黃正清回了一封密信。黃看到密信，知曉王震見面的喜訊后，號令藏軍緊急集合，高呼：“藏軍跟我投奔共產黨，起義！”藏軍藏民歡呼：“起義！起義！”那天藏軍兩萬多人，列隊四里多長，排在道路兩旁，夾道歡迎解放軍，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這時，黃正清得知蘭州戰(zhàn)役中，馬步芳部已基本被殲。之后，他派張子豐等人，帶上給彭德懷、王震的致敬信，表示謝意，領回了撥發(fā)的槍支彈藥。

黃正清到蘭州后，受到彭德懷、賀龍、習仲勛等領導同志的接見。彭總說：“你率部起義，參加革命，為全國少數民族走上革命道路作出了表率。是值得我們學習的。”隨后設宴招待。席間，賀老總、習、黃同坐一桌，賀總說：“你我雖初次見面，仲勛送你那支左輪手槍還是我的呢。”

彭總在宴會上語重心長地說：“現在你們是草原的主人了，告訴藏族同胞團結起來，和共產黨更好地合作，和全國被解放的人民群眾一道，把我國，當然包括藏族同胞的草原，建設得更加美麗富強。”

這次起義，是黃正清一生中的重大轉折。用他的話說，結束了他幾十年來舊軍人、舊官僚的生涯，得到了新生。

黃正清到了蘭州，派人到歐拉接回妻子策仁娜姆。她率50多個藏民男女青年來到蘭州，參加了西北人民革命大學蘭州分校三部(即后來的西北民族學院)學習。

策仁娜姆1916年生，從小讀書識字，是藏民婦女中杰出的人才，會漢語，聰慧美麗，能歌善舞，擔任過拉卜楞寺女子小學校長。1952年西北婦聯(lián)派一個組參加軍政委員會甘南慰問團到甘南后，策仁娜姆積極參加活動，宣傳藏漢一家人，愛國家、愛共產黨、愛毛主席。

在西安召開的西北婦女代表大會上，策仁娜姆當選為西北婦聯(lián)副主任。我當時是西北婦聯(lián)宣傳部長，從此認識了策仁娜姆。她待人謙遜，體現了少數民族特有的寬厚樸實。建國初，策仁娜姆參加了國際青年聯(lián)歡會，到了奧地利維也納，還參加過幾次出國訪問活動，豐富了知識，開闊了眼界，增長了才干。大區(qū)撤消后，她擔任了甘肅省婦聯(lián)副主任、省政協(xié)常委，為甘肅婦女和人民做了許多好事。

黃正清被任命為西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大區(qū)撤消后任甘肅省副省長，1955年賀龍來蘭州，代中央軍委授予他少將軍銜，之后，黃被任命為甘肅省政協(xié)副主席、甘南州政府州長、甘南軍分區(qū)司令員，當選為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還列席了最高國務會議。會上，黃正清坐在前排，經介紹后毛主席對他說：“你做了不少工作。”后來陳毅副總理任團長，黃正清任副團長，率團到西藏。陳總對黃正清說：“我們來西藏，只有你一人當翻譯，在工作上起到了很大作用。”

黃正清在文革前和文革中受到嚴重迫害。

從1963年起，黃正清先被批判為“搞封建復辟活動”，1966年，又給他戴上“反革命”牌子，逼交私人財產，嚴加批斗。之后他被押進監(jiān)獄，與外界隔離。從1967年到1968年，禁閉了近兩年，不準回家。1970年元月，蘭州遣散人口，他和妻子被遣送到正寧縣城。1972年6月，省革委會保衛(wèi)部宣布黃正清被逮捕，押送天水看守所。到1977年3月，黃正清從報上看到，“四人幫”早已覆滅，天早就亮了，此時轉來省法院、檢察院的一張釋放證。至此，他前后整整失去自由、坐了十年監(jiān)獄。

1978年底，黃正清終于恢復了省政協(xié)副主席職務，還當選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1979年被選為甘肅省政府副省長。策仁娜姆仍然是省政協(xié)常委，恢復了名譽。黃正清要求對他1962年在甘南所謂“搞封建復辟活動”進行復查。1982年甘肅省委復查的結論是：1962年黃正清去甘南瑪曲工作，是省委決定派去的，所進行的一切工作，省委都有具體指示和交代，黃正清等不僅較好地完成了解決邊界糾紛任務，還做了許多群眾工作，加強了民族團結，對穩(wěn)定局面起到了積極作用，沒有“大搞封建復辟活動”；對黃正清1963年以來歷次政治運動中的批判斗爭和處理都是錯誤的。1978年經黨中央同意，認定黃正清在甘南大搞“封建復辟活動”、定為“反革命分子”、“現行反革命分子”，均系誣蔑之詞，給予徹底平反、恢復名譽，清除各地的誣陷影響。

黃正清為此感謝共產黨，感謝社會主義祖國，感謝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實事求是的方針政策，毫無怨言。

多年的風風雨雨過后，黃正清非常思念引他走上進步道路的宣俠父。后得知：1939年7月31日，宣俠父在西安七賢莊八路軍辦事處參加紀念“八一”活動后，騎車回家，在后宰門附近被軍統(tǒng)特務秘密綁架，并用繩索勒死。黃正清驚悉噩耗，淚珠滾滾，悲痛不已。他說：當年如果沒有宣俠父幫助他，把他引向革命道路，哪里會有今天的他呢！宣俠父是藏民的大恩人，更是他的大恩人。

黃正清還想到彭總對他的教誨，想到習仲勛給他工作上的指點鼓勵。1978年，黃正清到北京住在京西賓館參加全國政協(xié)會議時，碰見習仲勛，黃正清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互相擁抱痛哭起來。習仲勛親切地安慰他。

1979年冬，甘肅革委會結束，成立省人民政府，黃正清再次當選為甘肅省副省長。黃正清當時已70多歲，他要將以后不多的時間為人民服務。他多次到外省參觀，給甘肅的發(fā)展提出建議和意見。1983年，班禪副委員長專程來到甘肅，黃和有關同志陪同班禪到夏河、合作、臨潭、卓尼、舟曲、迭部、碌曲等地考察。因草原放牧超載，不時出現草原糾紛，均由他出面處理。他進行實地調查，并以他崇高的威望，終于達成和平解決。

1990年策仁娜姆不幸病逝，黃副省長也于1997年10月逝世，享年95歲。他為藏民、漢民奮斗的光輝一生，廣大人民群眾永志不忘。

（作者系甘肅省原副省長）

（責任編輯 李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