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肝歧視催生法律援助

中國目前有1.2億的乙肝病毒攜帶者，他們在生活與就業方面受到了很多不公。近年來，政府試圖采取行動，停止社會對乙肝病毒攜帶者的歧視

“地上的小螞蟻、樹上的毛毛蟲，都有自己的小伙伴。為什么我卻不能去幼兒園和小伙伴玩呢？”

四年前，沈陽三歲的小女孩甜甜（化名），因體檢查出攜有乙肝病毒后被多家幼兒園拒之門外，小螞蟻、毛毛蟲從而成了小姑娘的玩伴兒。

小的時候不讓上幼兒園，長大了不讓上大學，畢業了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找到了工作又面臨被勸退的危險。人生這關鍵的幾步，對乙肝攜帶者來說都是一道道難以跨越的障礙。

衛生部公開的數據資料顯示：目前我國有1．2億乙肝病毒攜帶者，幾乎平均每10個人中就有一個是乙肝病毒攜帶者。他們在入學、就業、婚姻等方面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視，而其中絕大多數人對歧視選擇了沉默和逃避。

今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業促進法》（以下簡稱《就業促進法》）給乙肝病毒攜帶者帶來了福音。《就業促進法》第三十條明確規定：用人單位招用人員，不得以是傳染病病原攜帶者為由拒絕錄用。而與之配套的《就業服務與就業管理規定》對用人單位歧視乙肝病原攜帶者的行為也作了相關處罰決定。

此種背景下，北京朝陽區人民法院近日受理了首起用人單位因乙肝歧視遭起訴的案件，受到了廣泛的社會關注。

求職被拒憤而維權

2003年以來，“肝膽相照論壇”漸漸成為我國民間反乙肝歧視運動的主要力量，人稱“乙肝病毒攜帶者的精神家園”，上面，幾乎每天都有幾千條新帖發出，常發帖者間互稱“戰友”，彼此交流心得，并相互鼓舞。

乙肝病毒攜帶者小張（化名）就是這樣的“戰友”。小張有過多次被拒經歷。2002年10月25日，小張進入箭牌糖果（中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箭牌公司），從事送貨工作。2004年6月，箭牌公司將其轉入北京多企企業管理顧問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多企公司）名下，讓小張與該公司簽定勞動合同。2007年8月，多企公司要求小張體檢，因查出小張的“小三陽”，多企公司解除了與小張的合同關系，致使小張至今沒有找到工作。

在肝膽相照論壇的幫助下，小張通過查詢相關法律并咨詢律師，意識到“單位拒絕同乙肝病毒攜帶者簽合同的做法是一種歧視”。為討回公道，他拿起法律武器，將多企公司告到了北京市朝陽區法院。

渴望有尊嚴的勞動

小張在“乙肝小三陽”被查出后，曾拿出2007年5月18日勞動部和衛生部聯合發布的《關于保護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就業權利的意見》，以期說服多企公司，但仍無濟于事。“公司人事部門甚至還聲稱說，‘像你們這些乙肝攜帶者，根本就應該好好在家呆著，別出來惹事生非了’”。后來公司又不斷施加壓力，以工資和補償金相威脅，小張被迫勉強簽了字。

在小張與多企公司解除勞動合同的文件中，多企公司向小張提供的經濟補償金為16762．50元。記者注意到，這份合同的終止日期是2007年12月31日。而這一天，正是和新勞動法銜接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巧合。

記者向多企公司詢問相關情況，該公司人事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這樣回答：作為箭牌糖果（中國）有限公司的服務方，該公司一直嚴格執行國家質檢總局和藥檢總局的相關規定，同時因為當下國際上對食品安全的要求越來越嚴格，他們既要對箭牌公司負責，也要對員工負責。

當詢問該公司是否了解新實施的《就業促進法》時，該名工作人員表示這起糾紛發生于去年，該法律實施之前，更多的細節問題，其不方便發表更多看法。

北京扶工律師事務所的丁宏學律師認為：首先，不管是否同意，解除勞動合同肯定不是小張真實意愿的表達，但法院認定“脅迫簽字”會很困難；其次，箭牌公司為歸避用工危險，把“人力派遣”委托給多企公司這樣沒多大實力的中介公司一方，最后發生爭端，多企公司很難承擔責任。

丁律師最后認為，箭牌公司是國際性大公司的下屬公司，想不承擔責任，有些說不過去。他主張把箭牌公司追加為該案的的第三人。

弱勢群體的自救

“談肝色變”是很多不了解乙肝知識的人的第一反應。許多人一聽到“乙肝”兩個字就很恐慌，認為吃飯、聊天，甚至握手都會被傳染，凡是和其沾上邊的立刻敬而遠之，恨不得連共同呼吸過的空氣都里里外外地來一次消毒。

反乙肝歧視公益組織，北京益仁平中心研究員、法律項目助理王爽說：“乙肝被夸大，被大家誤解，就緣于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的鋪天蓋地的虛假乙肝廣告。許多人聽信所謂的‘專家’的話，進行‘陽轉陰’治療，最后人財兩空。其實只要肝功能是正常的，有些人是不需要治療的，只是健康的攜帶者。”

王爽介紹說，當下，除了一些小型醫療機構和個體診所的醫務人員，在不知診治乙肝應遵循什么樣的標準就盲目治療外，有些體檢機構也極其不負責任，無視受檢者的個人隱私，直接把體檢結果交給用人單位，而不是本人。甚至還有些體檢機構開具了不負責任的證明，如“乙肝攜帶，有傳染性”、“建議治療”等處方，這些誤導性的判斷直接導致用人單位不敢聘用乙肝病毒攜帶者。

王爽還表示，體檢醫生應該先接受相應的培訓，使其能夠正確分析體檢中的異常結果。另外，她也代益仁平中心倡導入職體檢能和婚檢一樣福利化和自愿化，以便更好地保護乙肝攜帶者的隱私，保證他們的相關權益不受侵害。

王爽最后提醒乙肝病毒攜帶者，一旦遭遇職場危機，一定要注意保留相關證據，包括單位辭退的書面證據，和與該單位人事資源部門辯駁辭退理由時的錄音，以便日后的維權。

事關1個億的公眾利益

“我們希望這樣的案子越來越少，不是因為不敢告了，而是沒有什么可告了”。王爽告訴記者，今年以前，反乙肝歧視的訴訟案是很少的，從2003年到2007年，有記錄可查的訴訟案平均每年只有四五起。但這一狀況在《就業促進法》出臺后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2007年8月到現在，僅“肝膽相照論壇”協助落實的反乙肝歧視訴訟案就有10多起，越來越多的乙肝病毒攜帶者開始了依法反歧視維權的征程。

而社會上，也已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心乙肝病毒攜帶者的命運。

據記者了解，此次負責審理這起案件的北京市朝陽區法院，在接手案件時就特意提出讓代理人多方搜集相關案例資料，以供參考，足以看出對案件的重視。

而當看到當事人受制于知識、精力、經驗方面的欠缺，維護自己權利的愿望強烈，但實際行動欠缺時，許多律師免費提供給他們專業的幫助，并在意識上支持他們，鼓勵他們把維權活動進行下去。

北京地壇醫院的蔡浩東副教授，一直熱衷于幫助乙肝病人和乙肝病毒攜帶者，在乙肝“戰友”中享受極高的威望。為了從實質上幫助那些在就業方面受到歧視的乙肝病毒攜帶者，蔡醫生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為乙肝“戰友”開“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的證明了——很多人因為她的證明又重新獲得了工作機會。

蔡醫生一再強調乙肝病毒攜帶者不是病人，身體一旦攜帶乙肝病毒就消失不了，正常情況下根本不用治療。她同時告誡乙肝病毒攜帶者千萬不要相信時下那些虛假廣告，因為乙肝只通過血液、母嬰、性接觸這三種途徑傳播，日常生活和工作不會傳播。“國內一些公司在入職體檢時查乙肝五項，而不是查肝功能，這是認識上的誤區。在發達國家，乙肝從來不是體檢的常規項目，沒有人會去查你是否是乙肝病毒攜帶者，而只在乎你是否接種過乙肝疫苗。”

更多業內人士也認為：“肝膽相照論壇”等公益組織是當下和未來推進社會進步的重要途徑，但訴訟才是更重要的途徑：通過法院的正式文書把結果固定下來，之后傳播給更多人，社會作用會更大。小張這起案子雖然是個案，但涉及到乙肝病毒攜帶者這一龐大群體，因而極具價值。

記者發稿前夕，從朝陽區法院傳來消息，這起案件以開庭后調解方式結案：多企公司補償了原告小張一萬元人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