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數百幅石魯遺作驚現河南”的消息見諸眾多國家級新聞媒體,在我國畫壇引起軒然大波。如今,相關官員因此身陷囹圄,數位大師也因此受人垢病
石魯,我國畫壇“長安畫派”主要創(chuàng)始人,其人個性強烈,畫風奇特,以“野怪亂黑”著稱。“文革”時期,其在遭受殘酷迫害,飽受精神折磨的狀態(tài)下堅持作畫,人稱“中國梵高”。
楊仁愷,沈陽故宮博物院名譽院長、書畫鑒賞家、中國書畫五人鑒定小組成員、石魯的同鄉(xiāng)好友。2002年“數百幅石魯遺作驚現河南”的消息一出,業(yè)內震蕩數載,楊仁愷正是被牽扯進這場“畫作真?zhèn)沃疇帯钡娜宋镏弧?/p>
一個撲朔迷離的“傳奇”
講述這個“傳奇”的人叫郭倫信,河南省商丘市寧陵縣柳河鎮(zhèn)喬大莊村農民。他說,上世紀七十年代初,30歲出頭的他到西安推銷生產隊里種的白臘桿。一天,他在鐘鼓樓附近的小飯店吃飯時,遇到了舉止異于常人的石魯,兩人一起喝酒,很說得來。此后,他每年去西安賣白臘桿,都會給石魯帶些花生豆、小磨油、張弓酒等禮物。“人們都說石魯是瘋子,其實他是裝瘋,他腦子可清楚了。每次去他家,他都給我不少畫,有的上面還寫了我的名字。”他還說,“文革”中石魯在外遭批斗,回家也體嘗不到溫暖……
代為宣傳這段“傳奇”的是郭倫信的兒子郭圣生。他說,石魯在大約5年間給了他父親幾百張畫。上世紀九十年代,他偶然發(fā)現畫的價值后開始賣畫,最初幾百元一張……
石魯的家人及其西安的朋友均表示不認識郭倫信這個人,但買畫的人認為,石魯家人是因私心不承認郭家的畫,并找到一些論據。
隨著“故事”越傳越奇,越傳越廣,越來越多的人找到郭圣生買石魯畫作。郭圣生看到生意如此之好,后來竟到書畫市場上買些畫來,署上石魯名字出售。
直到2003年年初,郭圣生被人舉報,在寧陵縣公安局供認制售了石魯假畫。公安機關追查時發(fā)現了“石魯遺作”的一個“重頭買家”——原鄭州市惠濟區(qū)區(qū)委書記馮劉成。
事至2004年12月初,已調任河南省平頂山市副市長的馮劉成被河南省紀委“雙規(guī)”;2005年7月,新華社記者撰文稱,河南商丘警方歷時3年,成功破獲石魯假畫案:郭倫信、郭圣生父子與在西安經商的郭圣海及西安畫家鄒占兔互相勾結,編造彌天大謊行騙……
但自2006年下半年開始,郭圣生又對人稱,其父郭倫信的確藏有石魯真跡,賣給馮劉成的畫作中,有四、五十幅是真的。
在河南“石魯遺作”橫空出世過程中,有個人不能不提——鄭州市上街區(qū)的劉東旭。他的介入使上述“傳奇”加速傳播,并最終引發(fā)震蕩中國畫壇數載的一場風波。
一場針鋒相對的論戰(zhàn)
1997年底的一天,也屬書畫業(yè)內人士的劉東旭,應一家拍賣行之邀去鑒賞書畫作品時,發(fā)現一幅署名“石魯”的畫作。他認定是真跡后追根溯源,見到了“石魯畫作”出售者郭倫信。郭稱手中“石魯畫作”已為數不多,劉東旭便和其學生共同籌資買了數幅。
1998年至1999年間,劉東旭將手中“石魯畫作”帶到北京、沈陽、南京等地,請石魯的朋友華君武、楊仁愷、魏紫熙等人鑒定,幾人在若干畫作上題了跋。其間,劉東旭買的部分“石魯遺作”流轉到滎陽市工會主席王志遠和鄭州第二鋼鐵公司董事長路明旺手中。
1999年年初,馮劉成在王志遠手中見到一幅“石魯遺作”,讓王志遠聯系商丘“姓郭的農民”。同年年底,馮劉成以8萬元價格,從郭圣生手中買下了10幅“石魯作品”。
此后不久,馮劉成到北京找到了楊仁愷。楊仁愷得知馮時任鄭州市惠濟區(qū)區(qū)委書記,癡迷書畫,是中國書畫家協會會員時,更是希望馮能夠把老友的遺作從農民手中“收集起來”,為中國藝術作貢獻。
從1999年年底至2002年年初,馮劉成累計購買“石魯遺作”近400幅。為此,馮劉成把自己多年收藏的根雕、奇石都賣了。
2001年年底,馮劉成、路明旺、王志遠、劉東旭等人決定在北京召開“石魯遺作研討會”。2002年年初,在“石魯遺作研討會”召開之前,劉東旭和王志遠帶了幾十幅“石魯畫作”照片前往西安,邀請石魯家屬參加研討會。石魯家人質疑如此大規(guī)模作品的出現,要求先在西安召集專家進行鑒定。
2002年3月16日,由路明旺、馮劉成、王志遠等人出資的“石魯遺作研討會”在北京如期召開。一場紛爭在所難免。10天后的3月26日,石魯夫人閔力生邀請石魯生前朋友、學生及研究石魯藝術的專家,對河南出現的這批“石魯遺作”,在西安根據照片進行鑒別,基本認定“均系假作”。其后不久,石魯家人通過媒體發(fā)布措詞嚴厲的“打假聲明”,稱在“石魯遺作”上題跋簽字的人并非研究鑒定石魯作品的專家,更談不上該方面的權威……
一位身陷囹圄的官員
北京“石魯遺作研討會”后,劉東旭、王志遠、路明旺開始轉讓其所收藏的石魯畫作。馮劉成則選擇其所藏“石魯遺作”中內容及主題重復者與人兌換其它書畫作品,大部分沒有出手,因為他準備建一個收藏“石魯遺作”的藝術館。
2003年年初,劉東旭突然給馮劉成打電話,說商丘市寧陵縣公安局來人告訴他郭圣生賣的是假畫。馮劉成聽后隨即給商丘市某領導打電話,表明這件事如果不科學地處理好,就不亞于在書畫界掀起一次“9·11”事件。幾天后,馮又對寧陵縣公安局來調查的人說,畫不可能是假的,問題要科學處理好,不要影響河南人的形象。
資料顯示,自2002年下半年始,鄭州市惠濟區(qū)組織實施區(qū)劃調整和區(qū)機關大院整體搬遷,進行新城區(qū)建設。馮劉成通過給被拆遷企業(yè)進行補償款照顧,討論指定房地產開發(fā)商及給企業(yè)各項優(yōu)惠措施等方法,讓這些企業(yè)的老板購買“石魯字畫”,或支付其用石魯畫與別人兌換其他畫的差價款。他公開表示,這些企業(yè)老板是在為區(qū)里將來的藝術館買字畫,這些字畫將來要全部捐贈給藝術館。
2004年2月,馮劉成調任平頂山市副市長。此前,他通過北京一家評估機構評估了數幅石魯字畫,每幅評估價值均在百萬元以上。此后,他把這些“石魯畫作”送給一些企業(yè)的老板,以抵作購畫款。
馮劉成剛調到平頂山工作沒幾天,惠濟區(qū)繼任“一把手”表示不再建“藝術館”。馮劉成為把藝術館建成,甚至與他的繼任者及當初承諾投資的臺商產生爭執(zhí)。2004年年底,在藝術館即將剪彩動工之際,馮劉成被“雙規(guī)”。
馮劉成涉嫌受賄、貪污、挪用公款一案,一審于2006年12月13日在南陽市中級法院開庭。庭審中,控方出示了河南珍寶藝術文物書畫司法鑒定所的鑒定書:馮劉成所藏381幅石魯作品雖大部分經名家題跋或嵌印,但均為贗品。馮用來抵企業(yè)老板購畫款所贈送的石魯書畫,最高價值萬元,最低價值才300元。馮劉成稱,上述鑒定是專門圍繞判定他受賄而采取的手段,出具鑒定書的人員級別太低,不足以否定專家意見。
2007年12月,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馮劉成案進行了二審,最終判決目前還未作出。
圍繞涉案的“石魯遺作”,馮劉成反思道:“我對石魯字畫和建石魯藝術館過于執(zhí)迷,導致我把政府官員的角色與藝術愛好者的角色混淆,在工作中一意孤行。如果我在調離惠濟區(qū)工作后不再管建藝術館的事,也就不會讓后任領導覺得‘手伸得太長’,以至于得罪了某些人,使我遭此劫難。”
一樁多人難了的心愿
當年,力促馮劉成建石魯藝術館陳列石魯作品的,包括石魯的同鄉(xiāng)好友,沈陽故宮博物院名譽院長、書畫鑒賞家、中國書畫五人鑒定小組成員楊文愷先生,以及原中國藝術研究院院長、藝術教育家王朝聞先生(2004年11月逝世,享年96歲)。
1999年年底,馮劉成第一次去找楊仁愷鑒題“石魯遺作”,楊仁愷問清畫的來源后曾激動得流淚,設家宴招待馮劉成,說是基于對石魯的情意。
2001年春,楊仁愷應邀去鄭州觀看馮劉成所收藏的“石魯遺作”。當他看到更多“石魯畫作”后非常興奮,當即為部分作品題了跋,并對馮劉成說可借此宣傳一下石魯,“石魯這一生實在太苦了”,馮劉成當時表示可以辦一個石魯紀念館。
楊仁愷對河南出現的“石魯遺作”非常重視,同年5月,又與華君武等人商議最好將“石魯作品”集中起來,交給國家建立一個收藏石魯作品的紀念館。
王朝聞曾與石魯有師生之誼,敬重石魯的人格,同情其不幸遭遇,很想為石魯做些事情。2002年3月,他因病未出席北京的“石魯遺作研討會”,但會上的“石魯遺作研討會”這幾個字由他親筆書寫。
馮劉成知道,兩位老人都年事已高,若不是因為石魯的事,他們絕對不會這么不遺余力。王朝聞老先生為《石魯書畫集》作序,楊仁愷老先生也基于對石魯的真摯感情,在很多“石魯遺作”上題跋、嵌印,礙于情面,還在自己收藏的不少其他畫作上嵌印。如不完成兩位老人的心愿,自己良心上過不去。他設想在新城區(qū)建設中與旅游相結合搞一人文景觀,在其中建館存放“石魯遺作”。
馮劉成設想的館址幾易其地后,最終確定在河南省委第三招待所旁邊,名字也從最初的黃河藝術館、黃河文化藝術廣場改為“集園”,內有佛教文化藝術館、奇石館、石魯書畫館、怡閑堂等。
2004年2月,馮劉成調任平頂山副市長后沒幾天,惠濟區(qū)新任領導公開表示不再建藝術館,30畝土地要進行房地產開發(fā)。當初承建過的臺商也表示建藝術館的資金已經沒有了……
當時,“集園”設計圖紙幾經修改,已進入可施工階段。楊仁愷已為石魯藝術館題寫了館名,馮劉成不愿前功盡棄,想讓路明旺挑頭建藝術館。路明旺考慮馮已不在其位,不愿出頭,馮劉成則讓路明旺先把建館土地“弄過來”再說。于是,路明旺迅速為馮劉成代辦了一個“鄭州三樂軒藝術品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寫的是馮劉成夫人的名字……
如今,對于馮劉成來說,當初的一切承諾,一切光榮、遐想與夢想都成了泡影。王朝聞、楊仁愷等前輩為石魯建書畫藝術館的心愿也不知何時能了。為石魯建館,陳列其作品供世人觀賞,何嘗又不是石魯家人及所有石魯師長、學生和朋友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