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志城”氣節突圍

總耗資達300億的“中華文化標志城”將在一片爭議聲中開建，這樣一個“城”將承載著安放“中華文化”的宏大命題。源遠流長又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能裝進一個“城”里嗎

幾年前，作家馮驥才參觀法國先賢祠之后，產生一個疑問：“中國的先賢祠，在哪里？”

2008年，山東以另一種方式和姿態給予回答：要建一座中華文化標志城。項目已低調醞釀七年，已經得到相關部門批示，有69位院士的簽名，涉及十多個村莊，上萬村民需動遷，一些村民不敢建新房。

緊隨其后，有108位全國政協委員聯名上書抵制，還有不少社會各界人士，并沒有透過標志城的圖景，清晰地看到其所承載的精神信仰和民族氣節，相反，卻是實在地要從自己的腰包中掏出公民的納稅錢，他們怒了。

“貌合神離”偉人堂

按現已公開的主體設計思路，在中華文化標志城的核心，將用一平方公里的面積來建中華偉人堂和歷史、文物展示館。

該設想的提出者葛劍雄，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中華文化標志城是對國家如何記憶問題的解答。其中，中華偉人堂類似于法國先賢祠，“按不同規模展示或陳列中國歷史上各族偉人的形象、姓名和事跡，供紀念和瞻仰?！?/p>

他認為，這種場所不過分，老百姓需要一個朝拜、祭祀的地方?！爸腥A偉人堂還設有國家紀念堂，是專門讓國家舉行各種紀念活動的地方”。

然而，單純以偉人堂與法國先賢祠相比，還是有些許“瑕疵”。有專家認為，最大的差別在于界限與內涵。

據了解，先賢祠雖然被稱為法蘭西思想和精神圣地，是永遠紀念法國歷史偉人的永恒圣殿，但關于它的爭議并不少。爭議點集中在入祠者的身份和資格，入選原則不在于個人的名氣和所屬領域的造詣，而在于為憲法制定、民主制度有貢獻，于國家有功。這也是一些諾貝爾獎獲得者沒有入選的真正原因。

中國人民大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研究中心主任、歐洲問題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歐洲學會北歐研究委員會秘書長張小勁教授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先賢祠是在有民族共識性認定的基礎上產生的?！八鼘θ腱羧宋锏慕缍ǎ扔袪幾h性，也有趕超價值。比如伏爾泰，對政府、對國家一直持批評態度，但過了幾十年、上百年后，人們印證他的觀點有道理，所以才入祠”。

而中華偉人堂的入堂標準是什么？盡管從主辦方提供的資料來看，列名偉人堂是國家授予已故人物的最高榮譽，必須在去世滿100年后方能獲得提名資格。名單應由全國人大專門組織的專家委員會提出，經人大常委會審查通過，由國家主席明令發布，以隆重禮儀迎入。

但在某些觀察人士看來，這樣的概括并不能答復大家對“誰有資格入祠”的疑問?！斑@不僅是一個我們現在需要面對的話題，也是子孫后代需要爭論和解決的問題”。

從內涵上，先賢祠能作為民族象征、國家標志物，更大的意義是把憲法推崇為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顯示民族氣節。另一特點是，它是法國理性主義高揚時代的產物，它特別強調英雄主義的追求。從歷史的更深處說，它倡導民主、自由、博愛。

張小勁認為，從長遠來看，目前還不是建設偉人堂的最佳時機。因為法國先賢祠的傳統、格局和創意，是根據羅馬的萬神殿演化而成。中國沒有這個傳統時，就不能輕易再造傳統。

“雖然對先賢祠很感慨，但到了中國后演化成中華文化標志城就變了味，走了樣。它在社會上能引起爭議和抵制，最關鍵就在于，商業氣息太重，而淡化了民族氣節”。張小勁認為。在一些觀察人士看來，中華文化標志城只是超過了它的形，卻沒有領會它的神。盡管設計思路，風格創新，投建規模氣勢磅礴。

粉飾精神信仰

據了解，具體負責該項目的機構是“中華文化標志城規劃建設濟寧市工作委員會”，由濟寧市委書記孫守剛和市長張振川擔任委員會負責人。

項目方認為，標志城不局限于孔孟儒家的文化發揚，其目的是要把中華多元、深厚的文化包容性傳達出來，統一起來。復旦大學教授朱維錚認為，“多民族、多信仰的現狀，使我們的紀念系統很難尋找到統一的文化符號?！?/p>

項目方提供的材料顯示：該項目是“弘揚中華文化，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是海內外同胞的共同愿望”。

“還敢說是‘中國人共有的精神家園’，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韙！欺我中國無人啊”？ 著名評論家陳曉明認為。

該項目的支持者認為，這個以傳統文化復興為名、體現民族氣節、提升國家軟實力的項目，最大意義在于，解決一些中國人目前所處的精神信仰危機。但這樣的提法，在一些反對者看來，是荒誕的說辭。

“相比法國公民，他們所面臨的信仰危機并沒有靠祭奠先祖、供奉偉人、修建廟宇去解決”。張小勁認為，“如同美國，它是靠綜合工程完成，比如中學生都有一個紀念的節日”。

張小勁隨即提出一個疑問，“難道項目落成后，規定中學生有一個紀念節日？”在他看來，項目方沒有把問題說清楚，所以現在越說越亂。公眾能看到的是，祭祀儀式到今天已經司空見慣，只是形式越來越多，與中國文化的本真精神卻漸行漸遠。

陳曉明認為，傳統文化是中國生存發展的精神底蘊，存在國人心里，存活在日常生活的言行，存活在精神信念和價值關懷中。它首先通過教育來傳承，通過自我修練來提升，通過對書籍的閱讀、交流和實踐體悟來抵達?！昂木拶Y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建所謂的文化標志城，那是旅游娛樂項目，與文化無關，不要打著文化幌子招搖過市；更不要厚顏無恥要列入國家預算計劃”。

“很難想象，中華文化標志城怎么傳遞傳統文化？傳統文化是什么意思？誰能給出一個界定？”。張小勁教授曾讓學生討論“傳統文化是什么”的話題，但學生均答不出一個具體答案。原因在于，中華文化太龐雜、寬博，很難有一家流派能鼎立支撐，闡釋這個多元包容的概念。

復旦大學教授陸建松認為，“其他國家的經驗告訴我們，但凡歷史文化之都，都不是一紙令下一蹴而就，而是慢慢由歷史積累而成”。一個文化城市的精神氣節，未嘗不是如此。

圣城“副都”荒誕說

中華文化標志城坐落于聞名中外的禮儀之邦、孔孟之鄉——山東濟寧。項目方表示，濟寧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在世界文化地理上具有獨特的優勢和影響力。

葛劍雄是“受雇”作為項目方案的總規劃負責人，他強調，這不是以他個人去主動做這個課題，而是因百姓需要、國家需要，于是作為知識分子、歷史教授，才自愿做該方案。

他在方案中最得意的一筆，是不得已情況下提出的“文化副都”概念?！爸腥A文化標志城本應建于首都，但北京的城市面積和人口規模已經過大，不宜再作大規模擴建”。

有人披露，葛劍雄的“副都”設想受到了外國兩個首都的啟發，比如南非有立法首都和行政首都。

然而，在一些社會人士看來，這是一個“欠謹慎”的考慮。

《新聞早報》記者在記者手記《地方發展不等于國家文化復興》中寫道：“像中華文化標志城這樣的一個宏大功能的規劃，恐怕不是濟寧一地所能完成的”。

作家、文化學者馮驥才認為，這件事從頭到尾就很荒唐?！坝心膫€城市可以成為中國文化的標志，北京都不足以成為中國文化標志之城。沒有誰足夠權威來命名中華文化標志城”。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授認為，“這個項目面臨的麻煩要比解決的問題要多。中華標志城的做法會讓國家的表態陷入尷尬的境地，因為這容易涉及宗教問題”。

連葛劍雄自己也認為，“中國不是宗教國家，不能有一個像耶路撒冷或者麥加那樣的‘圣地’?！钡珴鷮幨惺虚L張振川對標志城的表述是“圣城”。

封堵公眾嘴巴

記者了解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主體育場鳥巢，耗資31.3億元。水立方，作為國家游泳中心，是奧運會標志性建筑物之一，投資為10.2億。以世界最大穹頂、北京最深建筑和亞洲最大管風琴等“三最”著稱的巨蛋——國家大劇院，動工近6年，總投資為26.9億元。

然而，投資不足27億的巨蛋，自競標拔得頭籌的那天起，在造價方面的爭議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因為參照浙江造價標準計算，國家大劇院的總投資可建10496所希望小學。質疑者認為，“巨蛋的投入比希望工程15年的募資還多。這筆費用相當于農村教育15年的成就”。

而相對于耗資300多億元的中華文化標志城，一些質疑者認為更有說服力。

“300億不是小數，中國還并不富裕，我們的教育還很落后，不少農村的校舍還擋不住風吹雨打”，陳曉明認為，“蓋一座朝圣的文化標志城，可以看得到，摸得著，可以去跪拜，可以是政績的牌樓，但那是文化的馬戲場，是愚民的廉價樂園！千秋萬代，只留后人笑談！”

一位匿名學者表示，這場用老百姓的血汗錢來上演的“文化商業秀”，代價確實不菲?！八且試颐x的大旗來封堵公眾嘴巴，以準辦方的方式加以確定。這是現代商業運作的又一個技巧，比前面的商業運作更可怕”。

據悉，2007年10月22日，國家發改委下發關于“中華文化標志城”項目的相關意見。

一位直接發起倡議并參與論證全過程的匿名專家披露：國家發改委對該項目有以下意見：一、明確表示“不在國家層面組建‘中華文化標志城建設指導委員會’?！倍⒁笊綎|省采取多種形式，對“中華文化標志城”創意內涵和規劃方案進一步組織科學論證。

“在國家發改委有明確意見的前提下，有人還在兩會上提出文化標志城提案，刻意拔高項目，炒作概念，這是在與國家政策博弈?！?這位匿名專家說。

不久前，108位政協委員聯名提出提案，呼吁重新論證該項目。面對來自全國各界人士的熱議和質疑，全國人大代表、山東濟寧市市長張振川回應說“允許有爭論，但是肯定要建?！?/p>

在一觀察人士看來，所有相信中華文化標志城的人，都該相信它的氣節會得以清晰表達。但對于它如何突圍，觀察人士會拭目以待，“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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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消息引起的論戰持續升溫。外界對這個項目有很多指責，其中最集中的是圓明園規劃用地是否“占用耕地”，且“未經報批”。國家文物局也宣稱，全面重建圓明園是不可能的，這種異地仿建圓明新園應是商業方式運作的民間行為，國家文物局及所屬文物單位不參與其仿建活動的經費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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