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網站帝國的“烏托邦”

一個號稱“斥資10億元，高調做世界門戶網站”的互聯網公司卻在運營了3個月后轟然倒塌。將一個行業的運行規則強行植入另一個陌生的行業，其結果只能產生一個畸形怪胎

龍訊網，在數百名員工的討薪聲中轟然倒閉。一個“世界性綜合門戶網站”的神話，在3個月后，灰飛煙滅。有人認為這是一場有導演意圖的騙局。

也許這是一場鬧劇，它留給互聯網行業的，不僅僅是一記警鐘。

三個月的“商業帝國”

討薪兩個月未果，龍訊CEO李宋憤怒未減。他與幾百名員工有相同的想法，“加班熬夜的心血和成果蕩然無存尚且不說，基本工資卻也索要無望”。

有兩個場景，一直在李宋的腦海中翻滾。“兩個時間，兩種心情”。

2007年12月26日，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龍訊高調宣布發展大計，宣布“Web3.0時代世界性綜合門戶龍訊網2008版”正式上線。

那天的場景很壯觀。

另一次，2008年3月24日上午8時，北京市中關村輝煌時代大廈，承租了5層的龍訊網已人去樓空：單位大門緊鎖，門口貼出了停業通知。前來上班的李宋感覺“被耍了”，深有同感的還有他的身邊站著的50多名龍訊網員工。隨后，100多名員工們隨即走上了報警、立案的維權之路。

這不是龍訊網的第一輪資金“短路”風波。

2008年春節前，龍訊網員工因前幾個月的工資未能及時發放，便已導致各方面矛盾和關系惡化。當時，近50名員工多次到海淀區勞動部門舉報未果，便紛紛離職，上告龍訊。

春節前，曾有媒體報道，龍訊已拖欠200多名員工兩個月工資，并傳聞“因拖欠費用，龍訊網站于1月28日晚5點半被?！?。CEO李宋立即回應：“完全沒有這回事”。這位博士后猜疑，這是一輪媒體的炒作。

不曾想，回應媒體的三個月后，李宋再次接受記者采訪時，懊悔自己當初如此“忠心”地做夏興隆的“新聞發言人”。而今，不但“夏興隆承諾給的10%公司股份、承諾的配備‘林肯越野車’和司機”沒有兌現，自己7個月的工資50余萬元分文未發，甚至一些活動報銷款數萬元，還是由自己來墊付?！斑@是一次失誤，發現情況不妙時，如果立即叫停，或許不會惹得后來的麻煩。現在我是既失名，又失利，還得罪了一大堆朋友”。

除了員工欠薪外，龍訊尚欠物業費、房租費360多萬，拖欠眾多計算機和服務器供應商、網站機房托管和帶寬提供商、辦公地裝修商等費用高達400多萬元。

輝煌不再，口號沉寂，龍訊留下的是員工不滿的情緒和抱怨的口水，還有一長串財務嚴重赤字的帳單。其病癥和問題，究竟在哪里？

真偽10億元

自“龍訊”出事后，反思其跌落的因由，不僅僅是媒體。

3月11日，網上出現一份《龍訊網內部員工寫給董事長的信》，上面除了提出索要工資的強烈要求之外，還引出了一個看似平和的有力疑問：我們有沒有這個持續燒錢的實力？

據悉，龍訊網的投資方是主營房地產的四川達州龍洲集團，于2005年成立，在當地頗有名氣。其董事長夏興隆，記者出身，有著濃厚的傳媒情結，在房地產高溫時期做房地產，待業務順風順水時又投身媒介。他的身前身后惟有一條后來被曝光的“不光彩”新聞：2002年8月，四川卓爾超市老總夏興隆以合作為名，騙取達州、重慶、廣安、深圳等地數家公司上千萬元，“此后被抓刑拘”。

龍訊網CEO李宋是博士后，個人申請六項專利。在他去年8月加入龍訊之前，董事長夏興隆就坦言要個人出資十個億，有員工可證實此事。記者同時發現，在與“龍訊”相關的新聞中，一直有著“斥資10億、高調做世界門戶網站”字樣。

然而，對于10億元，包括李宋在內的許多員工一直深表懷疑，“我們猜疑只有1000萬，10億元只是一個幌子”。

“什么10億？我看老夏當時只能拿幾千萬元而已?！惫竟蓶|之一王梁鋼說。

中青網副總裁劉稷認為，如果真有十個億資金，龍訊網完全可以做起來。

據悉，龍訊網共注資兩次。在建設初期首次注資100萬元，第二次是2008年1月3日，夏興隆請來新股東王文章，使得公司注冊金增至1000萬元，股東結構也調整為：王梁鋼9%，夏興?。ǚㄈ耍?.5%，唐萍0.5%，王文章90%。員工披露，一個月后，夏興隆與王文章抽走了增資的900萬元。2008年2月18日，公司帳戶分文未有，直至今日，董事長仍被員工指為涉嫌“抽逃出資罪”。

龍訊破產，一直對外的宣傳口徑是“由資金鏈斷裂所致”。龍訊一高層分析，“龍訊倒閉”的關鍵問題出在“夏興隆對房地產市場的期望值太高”，而“四川達州樓市備受‘拐點論’沖擊”。如今，因受到龍訊網破產事件的影響，龍洲地產樓盤的銷售更不樂觀。

事實上，龍訊上線的當天，在Alexa排名就躋身全世界926名，后面幾個月一直維持在全世界2000名左右。有很多風險投資商（VC）看中了龍訊網的勢頭，欲紛紛投資。

長期發展，需要大量資金，李宋向夏興隆建議應拉入VC。李宋告訴記者，“當時已確定了三家，有一家尚在猶豫”，但遭到夏興隆的拒絕。

“龍訊的失敗與經營者的操作理念有關系，這可能與投資人的投資背景有關系”，中青網副總裁劉稷認為，“投資人不是從互聯網的發展角度入手，他更多地是按照房地產收支大進大出的特點來運作。行業之間有差別，而把一個行業的規則用在另一個自己不擅長的領域里，簡單套用經營規律，這是不妥的”。

“項目的前瞻性看好，就必須持續投入和培育，而投資方可能缺乏足夠的心理準備和資金儲備?！眲⒎治稣f。

創意流產

Web3.0，是李宋去年加盟龍訊后帶來的創意。盡管很多人對這個理念嗤之以鼻，認為“這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一個商業性的口號”，但對其贊賞的人也不在少數。董事長夏興隆便是其中之一。

“Web3.0概念醞釀已久，我剛來時夏提出要差異化，我就把這個理念提出來，他很欣賞?！崩钏胃嬖V記者?！癢eb1.0解決讀的問題，Web2.0解決寫的問題，Web3.0解決溝通問題”，他認為這樣的概括既干練、簡潔，又能切中主題，很實際。

業內人士認為，3.0的市場潛力巨大，“中國網頁在全世界網頁里尚不足30%，中國今天的互聯網還沒有達到全球的真正互聯互通，3.0可以給大家帶來方便和實惠，有助于中國走向真正的國際化?！?/p>

Web3.0其中一個特色就是，智能翻譯引擎，促進全球文化的互聯互通，是世界上第一個跨國度、跨人種、跨語種的超大型網絡平臺?！安灰蠓g引擎很精確，畢竟互聯網不是詞典，語法沒問題，大意能明白，翻譯60%準確就可以。”

翻譯引擎只是龍訊的一個特點，其更多的是個性化制作，讓用戶擁有個性、自主的定制門戶。

中青網副總裁劉稷指出，作為大型的互聯網，它的盈利模式，有待于探討。李宋也對業務贏利有過思考，“3.0在世界上有多種定義，沒有統一規范，尤其是盈利模式，大家還沒有摸透，多數還是沿襲1.0和2.0的廣告模式。我們可以考慮翻譯引擎適當收費等增值服務，不過這不能短期內實現”。

然而，李宋最擔心的問題出現了。一部分員工對他的創意并未完全領悟，甚至有人到今天仍舊質疑和批判。最主要的，還是公司高層的思維傾向于短線盈利操作。

夏興隆經常要求員工兩天之內復制一個51job.com、三天之內復制一個ctrip.com等，在龍訊上線后，又極力要求盈利賺錢，希望龍訊不再需要他2008年前投入的300萬元之外的任何資金，能自行造血養活自己。李宋認為，這是顯然的急功近利。

窮途末路

龍訊網的定位，是全球首個由華人投資創建、完全本土化、致力于溝通全球的世界性的綜合門戶網站。

龍訊的發展圖景是擴張，再擴張，甚至有些盲目。從創辦開始的近十人，3個月內，迅速招聘達600人。65個垂直門戶頻道也全面上線，并在上海、重慶、成都、廣州、杭州等地擁有大型分公司。

是中央集權，還是分割而治？這是橫在一個規模龐大的團隊面前的首要問題。

李宋說，他自己是公司CEO，卻沒有任何財務權力和實際業務管理的權力。與此同時，夏興隆對他極其不信任，常派“空降兵”監視和干擾?！耙粋€CEO，不能作為董事會的真正執行者，那真就沒法去做事?！?/p>

雖然李宋與高層在溝通及磨合方面，從未紅過臉、有過爭執，但在制度方面還是存在著爭議，比如用章、資金等方面受限。

根據員工提供的資料，自去年8月至龍訊關閉，夏興隆從四川派來王糧鋼、李杰、李亞明、鄧雙、宋小鈴、李杰等多人參與北京公司運作，使得很多員工“兩邊倒”，高層爭斗混亂，李宋日益成為龍訊公司的傀儡。讓他記憶深刻、尤為憤怒的一次是，2008年1月間，翻譯引擎，經過員工測試獲得認可，然而原開發總監卻一直沒有把該它掛到后臺，導致網頁無法自動翻譯。

“夏興隆才是真正的CEO，一手掌管所有事情，而李宋卻成了夏興隆的新聞發言人和替罪羊”。一員工認為。

李宋坦承自己的角色是董事會的“新聞發言人”，因為他多次在公司的辦公大廳召開全體員工大會，宣布董事會決議，為董事會擔當各種承諾。只是諾言方面并沒有兌現。春節后，員工薪水出現大規模的拖欠，更談不上辦理四險。

此后，公司高層仍舊采取溫和的處理方式，員工群體產生了嚴重的信任危機，甚至很多員工開始在網上大罵李宋的各種不是，因為“連過年回家的火車票、孝敬父母的錢都沒有”。李宋對記者說，他很能理解員工們的心情，因為他們當時也不了解自己和董事會的關系，自己也并不熟悉公司的財務狀況。

讓員工更為憤怒的是，拖欠工資之后，公司制度仍舊“只罰不賞”。李宋多次向董事會提出修改意見，卻終究未果。李宋的分析是，“在管理方面，公司缺少現代管理思維，包括我提出給予高級員工的股份等獎勵，一直沒能實現。再比如高層一直強調員工不能去外面見朋友，可是，互聯網絕不是一個閉門造車的行業。”

更多的員工相信，這些不過是董事會有意導演的一場騙局。

“龍訊高層宣布倒閉后，把所有責任推卸到李宋身上，上演金蟬脫殼招數，結果讓李宋與全體龍訊員工一起淪為受害者?！?/p>

李宋加入了員工上告討薪群體，遭受了一些白眼和冷遇，很多人把轉嫁來的情緒發在他身上，甚至認為“他是在作秀”。

“夏興隆是個騙子，不僅欺騙了李宋，而且欺騙了所有員工。事實證明，他想通過抽逃出資、空手套白狼的卑鄙手段從互聯網行業攫利”。員工在網上如此泄憤。

李宋告訴記者，“種種承諾不能兌現，夏興隆個人是有欺騙行為，至于公司，可能沒有欺騙行為。要說騙，也是從年后欠薪才開始，年前運營還屬正常。”

據龍訊成都、重慶分公司負責人介紹，分公司也已關閉，幾十名員工也在因為工資問題大聲疾呼。

“中國的公司，平均壽命是7個月，甚至每天都有公司倒閉，欠薪現象，在中國已不新鮮”，涉足互聯網行業12年的李宋，之前有過欠薪半年的一次遭遇，但那次情況特殊，性質與龍訊完全不同，“這次是從人性上、道德上，絕對的不仁義、不地道。我們受害者憤怒有理！”。

據了解，一些騙子公司在員工的稅收方面會有“貓膩”。業內專家表示，騙子的騙術屢有新創，但龍訊網的“溫和騙術”不是互聯網行業的第一個，相信也不是最后一個。

龍訊，已查無此網。記者在四月下旬再次來到公司工作地時，禁閉的大門上連告示也已不在。記者從網絡上聯系到的龍訊員工，抱怨不斷。為做好Web3.0，李宋已經變白了的頭發，未染成黑色。記者與董事長夏興隆的幾個手機一直打不通。

無論“騙子公司”的定論是否成立，“龍訊神話”瞬間破滅是事實，留給互聯網行業的不止是教訓，還有思考。有人說，受害的不僅是所有欠薪的員工，還有互聯網的行業聲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