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期以來小說中“墾荒造地”的象征意蘊

摘要：以新時期以來的小說為例，從社會主義實踐的象征、農業文明的挽歌、走向自由與尊嚴的通道三個方面剖析了不同小說中“墾荒造地”的意蘊，試圖從多側面展示“墾荒造地”對人們的復雜涵義，凸顯“墾荒造地”與歷史、現代化進程以及個體生命的深刻聯系。

關鍵詞：土地；墾荒造地；社會主義實踐；現代化進程；自由和尊嚴

中圖分類號：12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477(2008)02－0280－05

一、墾荒造地：社會主義實踐的象征

將“墾荒造地”作為小說的重要情節并不是始于新時期。由于人多地少資源不足，墾荒造地一直是建國后我國農村一大政治任務和主題，緊跟形勢的十七年小說對此多有反映。作家們往往以自然條件的艱苦、任務的艱巨來突顯人們改天換地的激情和決心，以廣闊的農田、豐收的糧食等未來美好的圖景來喚起和堅定人們的信念，高揚共產主義理想。以集體為單位的“墾荒造地”成了宣傳主流意識形態很好的平臺和通路，是社會主義優越性的具體表現。正是因為“墾荒造地”與“社會主義事業”的緊密聯系，用對“墾荒造地”的思考來暗含對往昔社會主義實踐的反思便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選擇。矯健的《河魂》、梁曉聲的《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就是這樣的小說。

《河魂》描寫了1980年代初膠東一個農村圍繞修壩和開礦而發生的故事。小說中的村人為了增加耕地修過很多次壩：大躍進時期修壩，目的是要在河灘地種出畝產5萬斤的小麥，由于全村上壩人手不夠，秋收的糧食爛在了地里，第二年村里餓死了17人，而修好的壩卻被一場洪水沖垮；農業學大寨時期又一次修壩，為的是將300多畝河灘變稻田，一年收獲15萬斤大米，由于不尊重科學規律，信奉“農業學大寨，要干出來，不要算出來”，結果“我們一次次地修壩，一次次地被洪水沖垮，把人們的熱情消耗殆盡!除了一面面‘農業學大寨’的獎旗，我們得到了什么?……這個小村，一次又一次地煥發出巨大的力量，都被白白地浪費了!白白地糟蹋了”!小磕巴接任村支書后他首先面對的仍然是修壩這一未完成的任務，可是新時期的農村已經發生了重大改變，聯產承包責任制使得人們開始關注各自的利益，站在各自的立場上衡量修壩的利弊，于是人心不齊。修壩本身是否必要成了問題，因為糧食不再被村民們視為富裕的象征，“修壩——增地——多打糧食”這個曾經神圣、理所當然的目標變得沒有價值，或者說這一“理想本身已經被時代淘汰了”。當小磕巴在現代文明的引導下最終決定放棄修壩轉而帶領全村人開采石墨礦時，作者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比起咱們過去干的事業(修壩)，這(開礦)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進步啊”，“實在是一個歷史性的轉折”。

我們當然可以從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轉軌或者中國的現代化進程等視角來考察《河魂》中的修壩和開礦，這無疑也是作者預定的書寫構架。修壩、農業、前現代、農村、貧窮與開礦、工業、現代、城市、富裕構成了一組二元對立關系，兩者間有明顯的優劣和等級差異，農村只有接受城市文明、工業文明才能獲得出路，這正是20世紀80年代的主導思維方式和觀念。不過，透過表層對修壩的否定和對開礦的肯定，我們會發現，作者實際上對修壩有相當復雜的感受。他否定的是不尊重科學規律的蠻干，但對于人們在修壩過程中煥發出來的理想、信念、激情的精神力量卻沒有否定，更沒有如一些傷痕文學那樣將之視為愚昧和落后。相反他對于這種精神力量給予了充分肯定，并對這種精神力量被濫用感到惋惜。“人們的精力、意志、熱情耗干了。人們開始怨恨，怨恨無效的勞動，怨恨無盡的運動，這種怨恨一直延續到今天”。“怨恨”使人們鄙棄曾經的理想和信念，僅僅為利益所驅，日益松散化和實利主義化。于是，歷史的嘲弄出現了：有熱情的時候不懂科學，懂科學了又失去了熱情。顯然在作者看來，最完美的局面是既懂科學又有熱情，將人們往昔煥發出的精神力量重新積聚，投入到新的科學的能真正改善人們生活的社會目標中去，才是新時期應做的事。小說中的開礦正是這樣的事項。從這個意義上說，修壩與開礦便并不構成絕然的對立，二者貫通著一致的精神氣質。作者無限感慨地說了這樣一段話：“我重又想起那條大壩，想起我們火熱的青春，這一切都是宇宙進程的體現，盡管可悲，卻不容鄙薄。它們的價值隱藏在歷史的深處，隱藏在未來。”不容鄙視，發揚于未來的正是指理想、信念、熱情等精神力量。可以說，重新凝聚曾經的理想、信念、激情，將之投入到新的社會目標(現代化建設)中去，正是《河魂》的核心主題。

梁曉聲的《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對《河魂》所看重的精神力量給予了具體的詮釋。在小說中也有一塊沒有被馴服的土地：滿蓋荒原。北大荒的知青為了征服這塊土地，憑著“還要在戰天斗地中大有作為呢”，“屯墾戍邊的信念還沒有動搖呢”，“艱苦創業的精神和熱情還沒有泯滅呢”，組成了墾荒先譴隊。他們被狼、寒冷、沼澤、傳染病、饑餓圍困，荒原被開墾出來了，開墾者卻以生命祭奠了荒原。這是一曲悲歌，也是一曲贊歌。梁曉聲回避了對那段歷史的總體評價，只著眼于知青們身上體現出來的勇于為理想獻身，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業中去的熱情，謳歌這種精神的純潔和高貴。有悲哀但卻不頹喪，有反思卻不后悔，有感嘆卻不迷茫。與《河魂》相似，梁曉聲也想把這種精神力量從特定的歷史時期解脫出來，為新的社會任務和階段服務。所以在小說結尾處他說：“我們經歷了北大荒的‘大煙泡’，經歷了開墾這塊神奇的土地的無比艱辛和喜悅，從此，離開也罷，留下也罷，無論任何艱難困苦，都決不會在我們心上引起畏懼，都休想叫我們屈服……”

《河魂》與《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皆以“墾荒造地”為主要的情節因素，以對“墾荒造地”的思考來展現出對社會主義實踐的思考，于是“墾荒造地”成了一種象征和寓言。面對前人未曾涉足的充滿艱險的土地(事業)，我們的奮斗、犧牲、奉獻，這土地(事業)或許由于歷史的進步被放棄(《河魂》)，或許被獲得(《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可人們在面對這土地(事業)時發揮出的精神力量卻永遠值得珍視。矯健和梁曉聲構成了新時期的一種聲音：當人們都在否定、控訴十七年和文革時期，并視之為悲劇年代時，一些人看到了它們背后值得肯定的價值和力量，希望能將這些值得肯定的東西挽救下來，保留下來，繼續發揮作用。雖然這種想法或許是天真的，或許不夠“現代”，甚至可能被看作仍受“左”的束縛，但它何嘗不是那個年代的一種立場、一種思考呢?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回顧這樣的觀點，檢視我們可能忽略的選擇，又何嘗不是一種啟示呢?

二、墾荒造地：農業文明的挽歌

《河魂》和《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中的墾荒造地是作為一項社會工程出現，因此對于人與土地的情感關系，小說沒有著意刻畫。對于《河魂》里的農民來說，在富裕前景的召喚下放棄土地是一件容易、輕松，甚至是高興的事情，這體現了20世紀80年代中國知識分子對現代化的無條件膜拜和信奉。對《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的知青來說，土地只是他們改天換地的對象，他們與土地沒有血脈相通的感覺。而在另一些小說中土地的意味就要豐厚復雜得多了。關仁山的《天高地厚》與賈平凹的《秦腔》描寫了20世紀末中國農村在工業文明、城市文明的沖擊下讓人感嘆的命運。兩部作品中都有一位老人在日漸衰敗和凋零的農村執著于墾荒造地。此時的墾荒造地已經不是一項為人們承認的具有美好未來的事業，而是逆潮流而動的不識時務的行為。兩個老人用自己的墾荒造地唱出了一曲蒼涼的農業文明的挽歌。

《天高地厚》中的蝙蝠村由于亂開發，炒賣地皮而失去了大部分耕地，村民們都為“往后城鄉一體化了，賣了地，咱村就富了，咱們就都成工人了”的許諾而歡欣，可事實卻是“他們沒富，他們被狂熱的愿望欺騙了”，沒有了土地就沒有了根，他們“心飄了，就像浮在云彩里扭秧歌”，彷徨與迷茫占據了整個村莊。只有鮑三爺沒有被驚擾，他整日牽著老棗紅馬往北山上背土造田，一到雨季那些泥土又都被沖了下來。村里人都覺得鮑三爺在做瞎活兒，視他為呆子、瘋子，鮑三爺卻不惱不怒，日復一日地繼續背土。直到村里缺糧不得不購買進口糧，村人們對曾經的種糧人買糧吃深感屈辱時，他們才慢慢理解了鮑三爺，鮑真和梁雙牙等年輕人開始追隨鮑三爺。鮑三爺最后被山洪沖下山，埋在了他背上山又被沖下來的土形成的土包里，而他早就說過，“那土包兒就是我的墳”。

作為農民的兒子，關仁山對土地和農村顯然有很深厚的感情，對農村在現代化進程中受到的傷害非常敏感。不過正是這種感情阻礙了作者以一種清醒、理智和全局的眼光去看待農村和城市，去思考農村在現代化進程中的種種現象。他片面地站在農村一邊，對城市文明和工業文明在情感上持激烈抵觸的態度，認為就連開發區高樓窗戶上安裝的玻璃都會污染農田。他不理解農業人口的分流，也不理解現代化的分工。在他看來，農民對土地的愛是根深蒂固的，是絕對的。即使一時受利益的誘惑和蒙蔽，他們終究會回到土地上。農民不能背叛土地，即使種地沒有收益，甚至可能虧本，也要堅守在土地上。農民可以進城打工，可賺了錢應該回報農村，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對一心想去城里生活脫掉土根的農民，他深感不滿和鄙視。在這種意識的主導下，關仁山塑造的農村以及農村人就有了一些失真和虛假，比如進城打工見過世面的鮑真穿著、意識等都完全城市化了，可一心想要種地；梁雙牙明知道開發區即將動工，因為不能忍受土地荒著毅然種上莊稼，白白損失了幾萬元；蝙蝠村的農民進城打工屬于沒地種被逼無奈，現實生活中常見的因為進城打工導致土地荒蕪的現象在蝙蝠村完全沒有。而鮑三爺的造田更是農民與土地情感的最集中表現。作者希望通過這些情節表現農民深厚的土地之愛，可是這種愛被作者推到了極致，完全失去了生活基礎，顯得僵硬、呆板、不可信。在現代化進程的強大壓力下，作者采取的是一種情緒式的反應。情緒是真實的，但由情緒組織的小說則不那么真實，就使鮑三爺的背土造田更像是一種表態，而失去了復雜內涵。

在這個問題上賈平凹的《秦腔》要處理得好得多。與鮑三爺一樣，夏天義也是村里的老干部，“一輩子都是共產黨的一桿槍，指到哪兒就打到哪兒”。這樣的夏天義，卻與今天的農村形勢格格不入了。他看不慣現任的村支書、自己的侄子君亭，因為君亭不支持在七里溝淤地而決意建農貿市場，還想用七里溝去換回能產生經濟效益的魚塘。在夏天義看來，人口越來越多，土地面積越來越少，不能只顧眼前，不計長遠，七里溝淤地可以增加村里的耕地面積，是清風街發展的大計和正理。而君亭則認為，七里溝確實能淤幾百畝地，但“就是淤成了，多了幾百畝地，人要只靠土地，你能收多少糧，糧又能賣多少錢”?“現在不是糧的問題，清風街就是兩年顆粒不收也不會餓死人；沒錢，要解決村民沒錢的問題”。夏天義也知道君亭不是一個壞干部，他與自己一樣無私心，只想為村子辦成些事。可是他就是不能理解君亭對土地的輕視，也不能理解村里那些年輕人，“不明白這些孩子為什么不踏踏實實在土地上干活，天底下最不虧人的就是土地啊，土地卻留不住了他們”。夏天義百思而不得其解：“后輩人都不愛了土地，都離開了清風街，而他們又不是國家干部，農不農，工不工，鄉不鄉，城不城，一生就沒根沒底地像池塘里的浮萍嗎?”在得不到村干部的支持，也得不到村民，甚至自己的家人的理解的情況下，夏天義開始了淤地工程，他的伙伴只有狗、啞巴和精神有問題的引生，最終被滑脫的山體埋在了七里溝。由于缺乏青壯年勞力將他從土石堆里刨出來，他便只能“葬”在這土石堆里了。

夏天義與鮑三爺的形象具有一種類似性，但由于賈平凹和關仁山對農村現狀和命運的思考的差異，二者又被賦予了不同的韻味。與關仁山相比，賈平凹顯得更清醒，更理智，也更悲哀。他看到了當前農民生存的艱辛，看到了農村在物質和精神上的衰敗，看到了附屬在土地上的傳統鄉村文化與道德的凋零。可是對于這種衰敗與凋零，他沒有辦法如關仁山那樣保有一個鮮明而簡單的態度，他的經歷也使他不可能對農民的土地之愛進行一種本質化、絕對化的書寫。正如他在《后記》里所說：“舊的東西稀里嘩啦地沒了，像潑去的水，新的東西遲遲沒再來，來了也抓不住，四面八方的風方向不定地吹，農民是一群雞，羽毛翻皺，腳步趔趄，無所適從。”《秦腔》要寫的就是農民的這種“無所適從”的狀態。不論是夏天義，還是夏君亭，面對清風街人不敷出的財政狀況，漏洞百出的集體事業，只顧自己利益的干部和村民，日益流失的傳統道德和價值觀，不再質樸的人際關系等，誰敢說自己能一挽頹勢?夏天義心理很清楚這一點，而賈平凹更清楚。因此，夏天義的淤地行為，與其說像鮑三爺的背土造田那樣產生一種榜樣或者召喚性力量，不如說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一種如“過客”那樣明知前面是墳還是要繼續走下去的絕望的抗爭。他的淤地，不是因為村里沒有了土地(清風街不少外出打工的人家的土地都是荒著的)，而是面對那“四面八方的風”渴望抓住些什么的努力。賈平凹自呈《秦腔》“寫的是一堆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我的寫作充滿了矛盾和痛苦，我不知道該贊歌現實還是詛咒現實，是為棣花街的父老鄉親慶幸還是為他們悲哀”。正是這些矛盾和痛苦使賈平凹真實地再現了世紀之交中國農村的窘況，塑造了一個真實、典型的農業文明的代表夏天義。

三、墾荒造地：走向自由與尊嚴的通道

新時期以來的小說，除了這些與社會運動及現代化進程相關的“墾荒造地”外，還有另一種處理方式，那就是通過“墾荒造地”來展示人對社會、群體、自我以及人性的反思，從而闡釋人的自由與尊嚴等命題。

荒地的開墾如同為自己建造一個新的世界，一切成規秩序都被拋棄，一切凡塵俗事都被放下。這樣的“墾荒造地”在我國傳統文學中有極經典的表達，《桃花源記》里厭倦戰爭的人們為了躲避戰亂而開墾荒地，最終成就了中國人心中永遠的理想家園。如果說陶淵明通過桃花源否定了戰亂，那么張煒則通過他的沙島批判了現代社會為利益扭曲異化的現象。在他筆下有這么一群人，他們拒絕了所謂的現代生活，由一個名叫“大嬸”的女人領導，開墾了一個荒僻的沙島，過著奔放酣暢、自給自足、古樸和諧的生活。“村里差不多沒有一件現代用品，沒有電視機，沒有收音機，更沒有其他的機械”。那“是一個神奇的去處，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居所。那里沒有安全機關，沒有稅官，也沒有當代社會的其他組織，可是那里似乎還有不錯的生活秩序”，人們在沙島得到自由、幸福和滿足。不過當這片海域“出現了百年不遇的海蜇旺季時，貪財如命的當地人就如狼似虎地撲上了島子”，他們趕走了“大嬸”和流浪漢們，將那里變成了“可怕的像沸水一樣滾動的沙島”，充斥著為爭奪利益而發出的血腥和惡臭，沙島成了弱肉強食、毫無人性尊嚴的人間地獄。桃花源被現代社會吞噬了，這到底是一種進步還是一種退化，是一種文明還是一種野蠻?人到底應該在哪種狀態中生活才能無愧于“人”這個名稱?這無疑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張煒對沙島古樸生活的贊美是在1990年代以利為重、物欲橫流的社會氛圍中進行的，反映出他對當前社會現實的思考。可以說，“大嬸”們的墾荒造地將張煒的現代烏托邦和桃花源理想聯結在一起，使張煒對現代社會的批判具有了古老的底蘊和魅力。

開墾荒地，回歸古樸就真的能獲得自由和尊嚴嗎?在王小波看來，事情不那么簡單。《黃金時代》里的王二和陳清揚為了擺脫軍代表夾著私欲的報復，掙開令人窒息的生活和政治壓迫，逃到深山里開荒，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過上了身體和心靈皆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日子。再也沒有人窺視他們的私生活，沒有人用“破鞋”、“臭婊子”等侮辱陳清揚，沒有人在王二耳邊喋喋不休說他是如何的壞。雖然在陳清揚的主張下，兩人最終放棄了開荒回歸了人群，遭遇了種種嚴厲而荒唐的懲罰，可是王二和陳清揚多年以后一致認為這是他們，的“黃金時代”。因為正是深山開荒這段恣意放肆的經歷使他們認清了自己，看清了各自的人生道路。對于王二來說，他希望“永遠別讓別人注意”，甚至“對自己存不存在的事不太關心”，他愿意永遠呆在深山中。而陳清揚則認識到，“人活在世上，就是為了忍受摧殘，一直到死。想明了這一點，一切都能泰然處之”，因此她回歸社會，“接受摧殘，心里快樂異常”。王小波通過對待墾荒的不同態度，刻劃了人面對社會的兩種選擇：逃離社會或者接受社會的摧殘。在王小波看來，選擇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內心的自由和尊嚴，是我們是否永遠都聽命于自己的靈魂，像王二和陳清揚那樣。于是，這個用黑色幽默筆調書寫的極端年代的墾荒故事映射出了王小波的人生之思。

“大嬸”們和王二的墾荒造地是為了逃離人群，陳應松的《八里荒軼事》中端加榮的墾荒造地則是為了向背棄自己的人們證明自己作為一個人，一個不依附于男人的女人，也可以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獲得為人的尊重。她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在荒無人煙的八里荒搭窩棚開荒，渴望著“憑她一雙手，不，還加上不到八歲的二、r的一雙手，……在八里荒，造出一個村莊，只有她一家的村莊，在這里建造她幸福的生活”。同時，開荒“不僅僅是為了給自己開出一片未來的生活，我就是要賭一口氣，就是要做給人看看，我端加榮不僅僅是男人手上的一樣農具，用時捏在手上，不用時扔在墻角里……”可是端加榮卻為此付出了殘酷的代價：女兒小丫被狼吃了，開墾出來的田地被莫須有的“毀林”罪名沒收了。悲痛欲絕的端加榮發現：“我以為這塊自己開墾的土地會成為我幸福的歸宿，它卻成了比過去的一切都不幸的墳墓。”她發瘋一般摧毀了用女兒的生命，用自己的血汗換來的土地。陳應松通過端加榮的墾荒造地要揭示的是：這個女人即使擁有魯濱遜的能力和勇氣，也不能獲得魯濱遜的成功，因為除了自然的險惡她還必須面對社會的壓迫。自然的惡劣，我們可以用毅力、勤勞、勇敢去消解，社會的成見、人世的惡劣需要用什么去對付呢?端加榮失敗了，可是端加榮的失敗卻是崇高的，她是一個可敬的悲劇英雄。通過她的墾荒，我們發現了一名普通農婦的尊嚴和力量，她以血和汗捍衛了自己身為人的自主，對把女人當作男人可以任意擺布的物件的風氣給予了狠狠的回擊。作者最后讓洪大順跨越了年齡、相貌、不能生育等阻礙真正愛上了這個女人，他愛的正是她內心的執著和堅強。

“大嬸”們、王二、端加榮都想通過開墾荒地來建造自己真正的家園，來拒絕自己不想要的世界。他們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但不管怎樣，他們的努力和奮斗都證明了他們身為“人”的自覺，墾荒造地由此成了他們走向自由和尊嚴的通道。

四、結語

新時期以來小說中的“墾荒造地”具有如此豐富復雜的意蘊，它仿佛是一個水晶球，在不同的作家手中煥發出不同的光彩。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社會運動的關系，人與文明進程的關系，人與群體的關系以及人與自己的關系，都通過這一行為獲得闡釋。“墾荒造地”以自己獨特的姿態支撐起了一座宏偉的多元的意義大廈，成為了耐人尋味的文學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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