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漢語語用中的語碼轉換現象研究

摘要：通過多維分析當前我國社會中的語碼轉換現象，探究了語碼轉換之主要功能，并闡釋了語碼轉換現象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而持續發展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關鍵詞：語碼轉換；主要功能；持續發展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477(2008)02－0289－05

Wardhaugh指出，“語碼”(code)是一個中性術語，它有別于其它像語言(1anguage)、方言(dia－lect)、語言風格(style)、洋涇浜語(pidgin)和克里奧爾語(creole)等帶有某種感情色彩和社會偏見詞語的術語。“語碼”指的是包括不同語言及語言變體在內的用于交際的任何符號系統。

語碼轉換(code－switching)一詞最早由Hau－gen所使用，他用該詞描述他所觀察到的一種有趣的語言現象：說話者在交談中根據不同情境時而使用某種語言或變體，時而使用另一種語言或變體，不停地轉換。

近30年來，有關語碼轉換的研究已取得重要進展。許多西方學者從語言學、社會語言學、心理學和語用學角度對語碼轉換提出種種理論見解，其中最為著名的有Fishman提出的語域理論、Gumperz的會話策略理論、Giles和Trudgill的言語順應論和Myers－Scotton提出的語言標記模式理論。國外對語碼轉換的具體研究主要圍繞對日常會話的分析而展開，對書面語言及網絡語言中出現的語碼轉換的研究則相對較少。

與國外語碼研究相比，國內學者的研究較集中在書面語碼方面。如陽志清、申志奇分別以《傅雷家書》、《圍城》等作語料，從交際等角度來研究語碼轉換。學者黃國文、于國棟則從功能語言學角度來分析報刊中的語碼轉換現象。隨科技的發展，網上聊天已成為受各年齡層的網民喜愛的一種進行交流和娛樂的形式。近些年網絡語言的頻繁使用已引起一些語言學家的關注。網絡語言是一種特殊的語言變體，因此，它也屬于一種重要的語碼轉換形式。

本文借鑒語碼轉換的理論，擬從會話、書面語、網絡語體幾個方面，對當前我國社會中的語碼轉換使用情況進行實例分析，并對其主要功能及其可持續發展性作進一步的探討。

一、當前我國社會中的語碼轉換使用情況分析

(一)會話中語碼轉換的幾種主要類型

1.中文與外來語碼的轉換。英語作為一種交流工具，在國際交往中已成為最常用的工作和交際語言。據語言專家估計，到本世紀末，會使用英語的人口將超過15億，除了美國、英國、加拿大等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外，全球將有10多億人會熟練使用英語。隨著中國加入WTO，中國擁有越來越多的中英雙語的使用者。而隨奧運的臨近，“學英語熱”持續升溫。在日常對話中，中英語碼轉換已是屢聽不鮮的語言現象。下面從日常對話中擷取了幾個例子以作具體說明。

(1)就這樣說定了，okay?

(2)今天下午我要做’presentation，我好緊張哦。

(3)我想告訴你you are really sexy.

從語法形式上看，有英語附加語在中文句中的使用，如例(1)；某個英文單詞或甚至整個英文句子與中文的夾雜使用。如例(2)、例(3)。從詞匯學角度看，除一些像E－mail、windowsXP等術語被頻繁使用外，英語縮略詞也被大量使用，如WTO、NBA、MTV等。如吳儀部長在電視采訪中就直接用英語講APEC，而不是講“亞太經合組織”。還有一些是英語意譯詞和音譯詞的使用，如上傳(upload)、下載(download)、哈根達斯(Haa－gen-Dazs冰淇淋)、必勝客(Pizzahat、)時裝秀(show)、銷品茂(shopping mall)等。扮酷(cool)指人的打扮標新立異、與眾不同。與其相對的是“扮蔻”(英文cute音譯，意為可愛)，形容打扮稚嫩、甜蜜和矯情。而“蔻一代”則是指“12至21歲年齡的年輕人”。

近年來還出現了一些中日語碼混用現象，例如流行歌曲中出現日語“沙喲拉拉”(即再見)；在一些時尚表演中，曾出現不少年紀尚幼的觀眾齊呼藝人名字和“卡哇伊”。(日語，可愛的意思)一些日文漢字如“人氣”、“寫真”、“料理”等也由于與中文頻繁混用，而變得不易分辨。時下韓國電視劇、歌舞在我國極受歡迎，可以預測中韓語碼混用現象也會逐步流行開來。

2.我國各地區方言的混雜使用。在中國，除少數民族語言外，方言眾多。人們在相互交往時，往往隨語境、談話的主題、場所、言者的角色而使用相應的語體，如在我國南方經濟發達地區，隨著移民和外來打工者的大量涌入，普通話得以推廣，而粵語也因強勁的經濟背景而聲望日高。因此，普通話與粵語在日常交際中往往被靈活轉換。

3.用于正式場合的高層語體與日常生活中其他語言變體的轉換。選擇不同的語碼在語用功能和言語策略方面起著不同作用，人們在正式場合如在上司與職員、醫生對病人、軍官對士兵等場景中主要使用高層語體(high variety)即標準語體，而非正式場合如家庭成員中或朋友之間往往會使用低層語體(low variety)，如方言及俚語、俗語等帶有個性風格的非標準語體，語氣也多為輕松、活潑、隨意。

(二)書面語碼轉換及其主要類型

在書面文字中，中英語碼轉換居多。它原先較早出現在一些計算機周刊上，人們常常可以看到homepage、web、Dos、KV300。等計算機術語與漢語夾雜使用。現在由于英語的普及，在我國一些大眾報刊、時尚雜志上也出現中英語碼轉換，就連《現代漢語詞典》修訂版也已經收入“卡拉OK”這樣英漢語碼轉換的詞條。從形式上看，書面語碼主要采用英文單詞與漢語混用，如例(1)或句際間、語段間的中英文輪換式轉換，如例(2)和例(3)。

(1)近兩年，美國流行樂壇涌現了一批黑人女子樂隊，如“鹽和胡椒”(Salt－N－Pepa)、“時髦”(Envogue)、“美玉”(Jade)、SMV(Sisters withVoices)、“TLC”和“XSCAPE”。她們的單曲在排行榜上頻頻亮相，其專集也名列銷量榜前列。

(2)完美影像，精彩生活，JVC數碼攝像機。The perfect experience!

(3)雀巢公司2008校園招聘啟事

Nestl6(Shanghai)Ltd.Co.

雀巢公司創始于1867，是全球最大的食品公司，世界五百強中名列前五十位，素以生產優質食品著稱于世。因業務發展需要，擬在校園招聘所述人員。

招聘職位：Marketing Trainee／Sales Trai－nee|Finance Trainee|Purchasing Trainee／Tech－nical Trainee

校園招聘流程：

1.Campus Talk(Presentation at Universi－ties)October－November 2007

2.Application Screening Process October－December 2007

3.Assessments／Interviews November 2007－January 2008

4.Offer January 2008－March 2008

5.Commencement of 2008 Trainees July 2008－August 2008

(三)網絡語言中的語碼轉換

隨著全世界計算機互連網的普及和飛速發展，網絡語言作為一種特殊的信息載體，也應運而生并蓬勃發展起來了。與會話語碼及書面語碼相比，網絡交際中的語碼轉換有其獨特性。網絡語言的產生不僅是人們追求省時便捷的結果，它還隨網民不同的身份、文化、社會閱歷、交流目的等而呈現出具有不同風格的語體變化形式，主要有以下幾種形式：

1.用漢語拼音音節首字母的縮寫字母來代替原漢字。

如：MM(妹妹)GG(哥哥)TMD(他媽的)BT(變態)

2.用諧音詞代替原詞，而這些詞往往具有聯想意義。如：

斑竹(版主即網站主編)，美眉(妹妹)，青蛙(丑男)

食肉恐龍(長相頗丑的潑婦)，食草恐龍(長得丑但溫和的女子)

3.某些疊字結構的兒語詞與標準漢語的混用。如：

東東(東西)，笨笨(笨蛋)

4.數字諧音、英文字母的組合或數字、符號與英文字母的組合諧音代替原有文字。如：

7456(氣死我了)，8147(不要生氣)，886(拜拜羅)

cu(see you)，4u(for you)，5(High Five)

5.數字的中文讀音與英文字母組合成某個英文單詞，如：

3x(thanks)。3ku(thank you)

6.用幾個英語詞語的首字母代替原文。

Ilu(I love you)，EOM(end of message)。pls(please)

7.某些符號、數字或字母常組合在一起模仿某種表情，使網上交談更為生動直觀。如：

：－)表示微笑；：－D表示大笑；：(則表示悲傷。；－p表示吐舌頭

8.一些有隱喻的數字常在網絡語言中使用，如：

286也想找美眉，讓他去見恐龍吧。

286意為腦子不靈光的人。

二、語碼轉換的主要功能

第一，語碼轉換是一種具有回避功能的言語策略。在日常交際中，有些話題在公眾場合顯得不合時宜，特別是那些與社會習俗、傳統相悖的屬禁忌的一類話題。恰當的語碼轉換能巧妙地幫助談話者自由地談論某些話題時不被他人聽懂。此外，人們還能借助語碼轉換詞避開一些令人不快，尷尬或禁忌的詞語。這類語碼轉換實際上起著委婉語的作用。如在香港，日常生活中常常可聽到一些諸如去toilet(去廁所)；她真是short short的(癡癡的)等粵英語碼轉換句式。而內地一些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界人士，往往也憑借語言優勢進行語碼轉換，來避開他人的關注和尷尬。如下列一則對話。

甲：去泰國你都看了些什么?

乙：啊!看到的東西太多了。

甲：有沒有去看ladyman(人妖)和stripper(脫衣女郎)?

在錢中書先生的小說《圍城》里，也可找到諸如此類的例子，如：

——蘇小姐勝利地微笑，低聲說：“Embrasse－－moi!”說著一邊害羞地…

書中的蘇小姐是一個出身于富裕家庭、在國外受過良好教育的少女。但她同時也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和儒家教義的影響。因此，她羞于向戀人說出過于直露的話，而借助語碼轉換間接地表達自己的情感需求。

第二，語碼轉換是一種有效的交際手段。交際是一個動態的系統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類通過使用符號來表達自己的意圖。符號可理解為語符或語言，因而交際過程就是一個靈活的語碼交換和轉換的過程。人們往往隨交際目的的不同而采用合適的語碼。語碼轉換是用來建立、超越或消除人際藩籬的一種會話策略，可建立、促進或改變人際交往效果。在生活中，常可聽到這樣的談話：

(甲某和乙某都來自上海，彼此從未認識對方，現在他們同在去北京的列車上。)

甲：你好!你是去北京旅游嗎?

乙：是呀，我是上海人，以前還從沒有去過北京呢。

甲：噢!儂也是上海儜啊?

乙：是呃!是呃!

不難看出，甲乙雙方通過轉換語碼，彼此有了認同感，感情、關系似乎也更近了一步。

在商業銷售過程中，語碼轉換是一種獲取經濟利益的重要言語溝通手段。筆者曾在武漢著名的商業街——漢正街作過調查，發現賣主視不同顧客，嫻熟地使用武漢方言、俚語或普通話。而在有外鄉顧客和本地顧客同時在場的情況下，則頻繁地轉換語碼，盡量做到兩方面兼顧，拉近彼此距離，以便順利進行交易。有趣的是，有些通曉武漢方言的外鄉顧客，為了便宜地買到自己所需的物品也會靈活地使用武漢方言與賣主討價還價。

第三，語碼轉換具有彰顯社會地位的語用功能。語碼轉換是具有標記性的社會符號。在日常交際中，人們往往把不同的語碼與不同的社會地位、文化背景聯系起來。例如英國貴族自諾曼底登陸后，使用法語而不用自己的母語，以顯示他們身份地位高于他人。在中國，普通話被應用于官方場合和教育系統，是知識性的標志；人們往往將操粵語者與經濟實力聯系起來；間或用外來語交談的人則意味是受過高等教育者。因此，鑒于語碼轉換具有某些特殊的語用功能，一些作家將其在其文學作品中使用，借以塑造不同個性的人物，例如：

——張喬治說：“…哦，Pardon me，made－moiselle，對不起小姐。哦，先生，請你原諒。Par－don，Monsieur…Good night!Good night!Mylady and gentleman!…”

在曹禺先生的《日出》中，張喬治是一個膚淺的花花公子。他自恃喝過幾年“洋墨水”，說話時不時地在英文、法文和漢語間轉換，籍以抬高自己的社會地位和引起他人的注目。這一細節的描寫，使一個愛慕虛榮、崇洋媚外的市儈形象便躍然紙上。

第四，語碼轉換具有調整社會距離的功能。美國社會語言學家Myers—Scotton用標記理論模式解釋了語碼轉換中的社會心理和動機。她認為采用不同的語碼是一種能動的策略，是建立不同社會場景的一種標志。言者通過語碼轉換，可有意識地重新界定交談的社會場景和性質，縮小或拉大彼此的社會距離。因此，體現親疏關系的不同稱呼語的轉換也可看作是一種隱性語碼轉換形式。祝畹謹教授曾舉過一個例子，是關于某部的一位司機有事求于部里的一位干部。

司機：張司長，沒出門!忙吧?

司長：喲!老宋，你家小宋現在開車不錯吧?

司機：我跟他媽擔心，怕他撞人，司長同志，你能不能給小宋調個工作?

不難看出，“張司長”從職銜被降格改稱為“司長同志”，是因為司機老宋為了拉近關系，有意識地縮短雙方的社會距離。

第五，語碼轉換具有情感功能。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它與國家、民族的文化價值緊密相連。不同國家、地區、民族的人使用不同的語碼，使用何種語碼交流往往涉及到民族意識和鄉土身份意識。因此，言者有意識地選擇某種語碼往往賦予了自己特殊的情感含義。如1919年法國巴黎和會上，在談到是否將中國東北三省割讓給日本時，中方大使沒有用慣用工作語言——英語，而是用本民族語言漢語闡明中國政府的立場，極大地捍衛了民族尊嚴。又如臺灣親民黨主席宋楚瑜到大陸訪問時，用家鄉語向大家問好，巧妙地抒發了對大陸同胞的親近之情，對祖國未曾忘懷之情。

第六，語碼轉換具有便捷實用以及增加情趣的功能。網絡語言變體的出現與流行不僅豐富了網上交流手段，給了每個人張揚個性，釋放自我的空間，更重要的是它還具有便捷實用的特征。網絡語言用字精簡，改變了漢語中某些詞語約定俗成的用法，創造了一些新的形音義的結合體，使上網者能夠提高文字輸入速度，快速傳遞信息，達到節約上網時間及費用的目的。此外，由于網絡語言巧妙地對某些書寫符號進行重組及運用來模擬表情，能在交流中極大地增加語言的形象性，生動性。

第七，語碼轉換具有文化交流、互補的功能。在跨文化交流中，有時不同文化對同一概念無法找到對等值，或由于文化差異導致某一概念在某種語言中出現空缺時，就會出現語碼混用現象。如在我國一些科技文體中往往會使用一些外來術語，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防止翻譯過程中造成歧義和確保語義的準確性。各國經濟文化接觸與交往勢必帶來對本國語言的沖擊與改造。而語言是一個開放的系統，為豐富自己的詞匯系統，一種語言往往會從外來語中吸收或借用詞語，形成不同文化的兼容與互補，這是有著積極的社會意義和語用價值的。

第八，語碼轉換對教學有積極的促進作用。教師在課堂上如能隨授課內容、談論主題的變化、不同的場景等而靈活選擇不同的語言變體，會產生融洽的課堂氣氛，增加教師的親和力，從而與學生之間建立起和諧的師生關系。此外，在我國二外教學中，由于學生外語水平參差不齊、教授課程的難度等原因，教師適時適度地在母語和目的語之間進行語碼轉換，對教學效果有著積極的輔助作用，這也是為順應特殊語境所采取的一種有效教學策略。

三、語碼轉換的可持續發展性

隨著我國對外開放的不斷深入和發展，與海外文化、經濟、科技交流的日益頻繁，外來語已逐漸進入人們的交際之中。外來語碼、新興的網絡語碼與我國原有的各種語言及語言變體一起，形成了紛繁復雜的語碼轉換現象，對我國社會生活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我國憲法明文規定在全國推廣普通話，它也是我國根本的語文方針。但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人才流動與人才引進的頻繁，普通話是解決語言障礙的有效方法。可短時期迅速完成使用普通話的語碼轉換，不僅無現實可能，反而會造成語言混亂。由此，各地不同語言變體在一定時期內并存使用是必然的現象。多語體長期并存情況在其它國家也是常見的現象。以新加坡為例。新加坡共有四種正式語碼：英語、漢語、馬來語和泰米爾語。但大多數新加坡人卻仍使用方言——霍金語。可以觀察到這樣有趣的情景：人們用霍金語和父母或朋友交談；舉行宗教儀式時，如果家庭成員信奉基督教，用英語；如信奉佛教或道教，則用霍金語。政府公務員使用標準的新加坡英語或偶爾使用漢語。人們購物時使用霍金語、英語口語或馬來口語。

在美國，雖然絕大多數國民在書面語及口語中使用英語，但亞洲、中東語言變體等仍在一定人群中使用。許多人在交談中能自如轉換幾種語言變體，對其而言，語碼轉換已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即便對于在美國這樣一個執行語言規范政策的國家，隨外來移民的增加，語碼轉換現象仍有一定的語言發展空間。

語言學家傳統上認為語碼轉換是一種彌補語言表達缺陷的言語策略。筆者通過多維分析當前我國社會中的語碼轉換使用現象，探究了語碼轉換之不同功能及隨社會發展的正相關性。筆者認為在紛繁復雜的語碼轉換現象后面，有著深刻的社會、文化、心理等因素；語碼轉換和社會經濟發展密切并有持續發展的可能性及必要性。因此，我們對此應予以重視并充分合理地加以利用。當然，如何應對當前語碼轉換中對人際交流的不利影響，還有待語言學家的進一步探討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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