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接到永勝的電話,已是晚上11點鐘了,正準備關掉手機,熄燈入寢。老婆早已很曖昧地催我關燈了,一雙很秀氣很溫熱的腳正壓在我的腿上。像是一種暗示。
我說:“再讀完學文兄這篇大作,就睡覺”。這時,手機卻迫不及待地叫起來。很刺耳,在萬籟俱寂的夜晚。
“你馬上趕到南岳坡,半個小時。”是永勝在電話里嘶喊。
“天!都啥時候了,老兄,給我一點安寧,好么?”我說。
“別叫我老兄了,倘若你不來的話”。永勝的語氣有些硬,一下子又軟了下來,“我求你,好啵”。
我恍若看到永勝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我的眼睛有點濕潤。沒辦法,誰叫我們是鐵哥們。
我趕緊披衣起床。
老婆很有些不悅,“半這夜三更又到哪里騷。”
“老婆。沒辦法,鐵哥們呼我,一定有啥急事,我得去,明天陪你,一定!”
我俯下頭,狠狠的吻了一下老婆,又在她光潔的臉上動情地拍了一拍,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地說:“老婆。明天一定讓你痛并快樂。”
老婆用哀怨的眼神望著我的背影沒入黑夜中,她的心一定在咒罵永勝了。這時,我拿到駕照才三個月,而且剛花三千元錢買了一輛破舊的夏利車,加大油門就往市區闖。
離市區四十分鐘的路程,我只花了三十分鐘,幸虧半夜時分車稀人少,下得車來,半晌我還在心驚肉跳。
趕到南岳坡。已是燈火輝煌,城市的夜生活剛剛扯開帷幕。夜宵攤的喧鬧聲此起彼伏,嗆人的油煙讓你一踏進就是滿腦的云天霧里。
遠遠地,我看到永勝坐在肥大的塑料椅子上。像一只落寞的麻雀,眼睛里飽含著望穿秋水的神情。
見面,永勝并沒有太多客套。畢竟是大學的鐵哥們。
桌子上擺著一碟生黃瓜。墨綠墨綠。我抓住一節就往嘴里塞,滿口翠香。
“來一盤龍蝦,一盤炒豬肝”,永勝沖夜霄老板喊。
“絕對不能沒有黃牯魚喲”,我說。
2
說起黃牯魚,我與永勝是感慨萬分。
那時我們在奇家嶺讀大學,黃牯魚特便宜,五元錢一大盤,成了我與永勝打牙祭最好的食物。
大學畢業那年,永勝卻讓我刻骨銘心。那一晚,我倆也是點了一盤龍蝦,一盤黃牯魚。另外要了一碟爆炒螺絲肉,開了2扎鮮啤。岳陽樓,味道澀澀的,像是喝潲水,這是鄉下的父親口語。說時臉上布滿了厚厚的問號。
月光下,聆聽洞庭湖水輕拍堤岸的濤聲。不時有兩三聲船的鳴笛,掠過滿是月光的湖面,連船笛聲也是濕漉漉的。這樣的夜晚我們談人生理想,談得更多的是愛情,一種讓年輕人樂此不疲、又道不明說不清的東西。
這個晚上讓我刻骨銘心。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電話。“永勝在醫院急救”。我大腦一緊。好像“轟”的一聲炸了。煙霧四處遍地開花,嗆人!
我急忙趕到人民醫院。他父親已從鄉下趕來,臉上卻是出奇的平淡。
胃出血,醫生說。再晚點,只怕性命難保。永勝的父親十分平靜地說,
昨晚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靜靜地躺在醫院。四周都是一片白色。永勝的臉也是白色。很嚇人。幸好生命無大恙。我望著永勝,不敢說話。病房里寂寂的,很清晰地能聽到了氧氣瓶“咕嘟、咕嘟”的水泡聲。
后來,我才知道,永勝失戀了。
失戀了永勝一個人在城里恍惚了一天,而且狠狠地喝了斤把白酒。
天!永勝從不喝白酒。既使喝兩杯啤酒也是面紅脖子粗,像是發情的大公雞。我常這么笑他。
3
永勝是一個很在乎感情的人,但又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不善于表達感情。平時言辭也不太多,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
大二時,永勝竟然愛上了班花。
那次永勝破例買了一包精白沙,10元一包。下不得卵地,他一味向我敬煙,撩得南湖煙霧迷離,湖光山色,如若仙境。
我知道永勝一定有心事,好幾次拍了拍永勝的肩,哥們,有事就說,
已是夜半時分,校園格外寂靜,靜得聽得見花開的聲音,聽得見野草拔節的碎響。
“我愛上了班花”。
半晌。我怔怔地望著永勝,好像這話不是永勝嘴中吐出來的。
“老兄,你腦子里冒進水吧”。我用手狠狠地搖了搖永勝的頭,聽不到半點水響聲。
我與永勝都是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的孩子,發揚“棒錘鉆牛皮”的精神,“高五”才如愿考進了地區師院。
而那個班花,聽說是某市級領導的千金哩。確實,班花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身材高挑,長得十分清秀,皮膚也很白暫。身上喜歡背雙肩的背包。很現代。在我的夢中不止一次地看到了她對我莞爾一笑,結果慘了,跑馬了。好幾次。我悄無聲息地溜出宿舍,跑到廁所地清洗短褲。
永勝竟然戀上班花。我從心底地佩服他。夠哥們,有膽量。
望著永勝蒼茫的眼睛。我原本想說,“你現實一點好啵,你是誰呀,鄉里土包子一個”。
但我妒起瞎子去打老虎, “哥們。既然有愛,就勇敢點。說不定七仙女愛上了董永哩”。
永勝的眼中陡然閃出一點亮光,如湖中躍動的月亮。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說,“哥們,還是你理解我,謝謝你的支持,我總算有了一點動力。”
第二天晚上,我與女友在溫存半夜,又是摟又是抱,吻得死去活來,可女友始終執守著底線。我的手好幾次如蛇信子從山峰中滑向坡谷,總是讓女友捉了出來。還在我的耳邊嬌柔地說。軍事禁地。到此止步。我只好悻悻地回到寢室。
推開門,寢室里鴉雀無聲。“咯幾只死鬼。曉得又在何處風流去了”。我心里想。今夜可以安然入睡了。黑暗中,我發現上鋪有幾個閃光點,那是永勝的鏡片在夜幕里反射城市的霓虹燈。
“永勝。永勝”,我輕輕地喊了兩句,但聲音片刻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中。悄無聲息。
永勝一動不動地靜坐在蚊帳內。像一個神秘的高僧在打禪。
我已是暈頭轉向了。片刻就沉入夢鄉,與女友約會去了。
翌日,翻身起床,永勝依舊一動不動地坐的紋帳中。
“哎,天下竟有如此歹毒的女人!”永勝長長的嘆息聲。
昨天晚上,永勝果然麻著膽子跑到女生宿舍,苦苦守候著,如席幕蓉的詩。我是一株菩提。在路上等你千年萬年。但永勝沒有等千年萬年,當班花從樓上款款而下時,永勝很激動地沖上前去,對班花說:“我想跟你談愛!”
哥們,有這樣的愛情表達方式嗎?
班花好看的丹鳳眼瞟了一下永勝,“神經病!”,聲音圓潤卻讓永勝如雷貫耳。
不遠處,一臺黑色的小車里傳來一聲男人的冷笑。“弱智!”
4
美麗的丹鳳眼無情地扼殺了永勝的初戀。
求愛風波后,永勝變得更加孤僻,冷漠的臉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表情。
說實在話,永勝還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哩,一根竹笛在他的嘴中婉轉悠揚。繞梁三日不絕。還會攝影,雖是一架破舊的理光相機,拍出的相片都是美央美侖,還在校園攝影大賽中獲過獎哩。
后來班里也有幾個女同學向永勝拋過媚眼,暗送過秋波。不久,永勝與旅游系的一個女孩又戀上了。
還不到半年。永勝又弄出了愛情經典來了。
旅游系的女孩外出實習。便把永勝捎帶上了。一路上,永勝對女孩照顧無微不至,女孩對永勝也是關愛有加。一對熱戀的情人惹得旅行團風生水起。一個晚上,由于賓館房滿,只剩下一個單間,安排好客人。就只剩下女孩和永勝了。女孩對永勝說。“你不能越雷池半步”。永勝對女孩信誓旦旦說,“敢碰你一指頭就是畜牧”。
一夜無語,永勝鼾然入夢。
晨起,永勝發現女孩雙眼如核桃,急急忙忙地表白,“我。我昨晚沒有欺負你吧?”
女孩氣憤地說:“你連畜牲都不如。”
這個故事在校園廣為流傳時,我曾問過永勝。永勝說,愛情真的讓人有些莫明其妙。
后來只要同學集會,永勝一到場,這個經典故事一定會被某個同學講解得淋漓盡致,讓人捧腹大笑。
只是永勝眼中盡是茫然。
5
大學畢業后,同學如鳥獸散。我回到縣城中學任教。永勝卻憑著優異的畢業成績竟然留了校。永勝的畢業論文很有筆力很有情調,《愛情的某種方式》讓系領導推薦論文參評,竟然得了個全國一等獎。
日子就如一脈溪水,潺潺而下,有時下了雨,就漲點水;有時晴久了。水又淺了些,但依舊是一線清清的水,不緊不慢地流著。
后來我娶妻生子,為人夫為人父了,但永勝依舊孑然一身。曾經問過他好幾次,永勝都沉默不答。我私下跟妻子說,永勝莫非生理上有問題。
今晚,永勝無緣無故地一次次打電話催促,莫非又愛上了“校花”。
6
來了,喝酒,小口地喝。永勝始終言語不多,全是我高談闊論地胡扯。
兩瓶啤酒下肚,永勝終于開口了。
“媽的,我爽呀!”
爽!我歪著頭望著永勝。快三十歲的人了爽么子?
“你知道啵。我有老婆了”。永勝的言語有些嗑碰。
“恭喜,恭喜,啥時喝喜酒,先敬一杯”,我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永勝。我的猜測沒錯。
談談戀愛的滋味,我很暖昧地說。
“今,今天晚上”,永勝結結巴巴地說,“她,她。請我到家里吃飯,說是同事聚會。”
“她是……?”我插了一句
“她,是我學校的女教師,美,美著哩,你看看。”永勝掏出手機。頁面一個很靚麗的女孩子笑得格外燦爛。
“去就去吧,我這個單身漢,哪里有宴會,總少不了我,進門,怎么冷冷清清的。她說我請的是你呀,不是同事聚會么?既來之,則安之。吃飯,喝酒,扯彈。很投緣,只是感覺到她的眼神中有些怪怪的。”
永勝跟我碰了一下,一口氣咕嘟咕嘟地又喝了半扎。
“飯也吃了。酒也喝了,沒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連續劇,韓國言情片,我不喜歡,但她看得很投入,我只好硬著頭皮看。看著。看著。她說有些累,上床躺會兒,很快。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這可不是洞庭湖的水聲,是一種很撩撥很煸情的水聲!”
“人家女孩子要休息,你咋賴著不走哩,居心不良呀!”我沖著永勝曖昧地笑。
“哪里,天地良心。”永勝又要發誓了。
我打斷他,“快說吧。三級片哩,少兒不宜。”
“我說我該走了。她說忙啥,坐會吧,好像有一種乞求”,永勝辯解說,“坐就坐吧,剛坐下。她竟換上了半透明的睡衣從浴室出來又進了臥室,媽呀,我的心跳到二百下了。”
“來了戲。來了戲”,我拍著永勝的肩。
“真的來了戲,她在臥室里喊,永勝你累了吧,也休息一下吧。我不知自己是怎么爬到那張寬闊的床上。她說。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以枕頭為界”。
我的嘴巴張得大大的,恍若一只張口的巨獸。眼神也全呆了,盯著他蠕動的嘴唇。
“浪漫呀,哥們,你不是柳下惠吧,”我問。
“我是想做柳下惠。那只枕頭像一截萬里長城橫亙之間,我能逾越嗎?”永勝說。
“我沒有做柳下惠,她說,你冷么,冷就到被子下面來吧……。兄弟,你說我是做柳下惠,還是做畜牲?”永勝望著我傻笑。
“當我從她的房間出來,我以為是夢。用手指掐了好幾次大腿,你看看,你看看。”永勝摟上褲腳,大腿處果然一片青紫。
“這是愛情的見證么,兄弟”,永勝問。
我沒有作答。
“我要做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我要對她負責”,永勝喃喃道。
“嘀,嘀”,永勝的手機響了,是短信息。永勝一看。對我說,“兄弟到此為止,她來信了,我得走了”
看著永勝的背影消失在城市的燈火迷漓中,我想,其實。愛情是沒有格式的,橫看是山。側看是峰,哪一個角度都是一種風景。
走好!哥們。愛情不僅僅是一座魔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