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我高中畢業。高考前一天,當民辦教師的姐夫到縣城看望我。可惜我不爭氣,落榜了。
拿到成績單的那天。我和一位要好的同學呆在家門前的大壩上。久久不敢回家。“這咋向父母交差呢?”直到日立中頭。心情和人一樣被熾熱惡毒的太陽曬蔫了,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家。
娘第一個看到我,見我一臉重災,心底涼了半截。這時,爹從后院進屋,劈頭就問,“考的么樣?”我嘟噥著。“有考上。”聲音細得大概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么事呀,有考上?”暴躁的父親怒不可遏。“別人說,飯都煮熟了。只等差把氣。你咋那么不爭氣呢!”娘凝立視我無語。
我噙著眼淚,眼前浮現三年前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那時我初中畢業。以不佳的成績考上縣二中。暑期。村里剛好要招考一名民辦教師。家境平寒的我決定放棄學業。去當一名鄉村小學教師。
爹顯然為我的選擇感到欣慰,并充滿了期待。憑條件,我是矮子里選長子(高個子。方言)。當之無愧。
但后來的事讓全家人氣得夠嗆:一位周姓與我過往甚密的同窗也選擇了報考。他的兩位姐夫一個是村長,一個是鄉長。后臺硬著呢。最終。連作文題材都弄錯的他,竟然被錄用了。人緣頗好的姐夫了解到一切內幕,據理力爭但于事無補。
最后,兩家反目。我還遭到周家人的嘲笑,和不知內情人的奚落。
無奈之余。爹悻悻地對我說,“娃呀,好好念書,爭取為爹考個大學!”
就這樣,帶著“為全家爭氣”的重任,我重新開始了原本打算放棄的學習生涯。
高中生活是清苦的,第一頓住校的飯菜令我終生難忘:臘黃的飯里夾著生米。水煮的青菜里只見一兩滴油花……
記得第一次放月假,我和幾個同學為了省幾毛錢的車費。硬是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從鄉間小路走回家,腳上磨了幾個大水皰。
為了給我補給營養。每每歸來,娘就會把家里積攢的雞蛋煮給我吃。一次一大碗,足足有六、七個荷包蛋。至今我見了雞蛋還倒胃口。
好不容易熬到高三,學習愈發緊張。整天腦子里像有渣滓。曾一度懷疑自己得了什么怪病。班主任的備考口號也頗具新意:咸菜+蠟燭=大學。高考成績下來,我們二班被剔了個“光頭”,無一人與大學結緣……
名落孫山的那段時光度日如年。細皮嫩肉的我身無長物。無條件地跟著父母在炎炎烈日下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割稻、插秧……一天下來,皮膚曬得發疼紅腫。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我十八歲的花季。如暴雨來臨前的天氣,壓抑,沉悶,讓人透不過氣來。又似涸轍之鮒。冥冥之中等著某個人來拯救。
那個人便是姐夫。臨近開學了。他終于說服了倔強的爹,送我去復讀。
“高四”那年。是我人生中最艱苦的一年。我被命運推向了生活的風口浪尖。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更是擔負著為涂氏家族爭氣的千鈞重擔。我絲毫不敢懈怠。連節假日都蝸居斗室刻苦復習,在高考上投上了全部的輜重。
一年打拼下來。我沒有辜負姐夫的厚望。順利地考上了安徽財經大學。成為村里有史以來第二位跳出農門的大學生。家庭積壓了四載的怨氣。頃刻間煙消云散。一家人臉上掛滿了勝利的笑容。
那年,我出人意料地還長了一身肥膘,那是青春期精神過度緊張所致。
現在回想起來。我上大學,是被“逼上梁山”的。
對于從貧困家庭走出的學子。大學時光同樣是清苦的,衣食不足是家常便飯。下晚自習后,能花上五毛錢在樓梯口買碗熱素面,于我來說簡直是莫大的享受和奢侈。
北方冬天比故鄉江南可冷多了。娘舍不得大舅送給她的棉襖。“改裝”一下給了我。姐夫的那件綠色的舊軍大衣,陪我度過了大學四年……
那時大學生就業實行國家分配和自主擇業雙軌制。上了大學,就是國家的人。就等于端上了“鐵飯碗”。雖然沒有高中時的學習壓力,但經歷了種種變故之后,生活的經歷告訴我奮斗的意義——苦難和不平才是我最好的大學。它讓我改變了對人生的消怠心態。積極面對大學求學以及工作的每個日子,居安思危并對未來充滿憧憬。
時至今日,我仍會重復著這樣的夢魘:面對著試卷上的難題,我不知所措;大學畢業了,四處輾轉工作沒有著落……
我從極度焦慮中醒來,發現只是一夢。現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似水流年擷拾記憶。世事交縈疊錯的沉重催熟了我。青澀懵懂的學生時代。難忘的1989年——我的大學。我的人生里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