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兒時在農村過年的記憶縷縷繾綣心頭,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最有情趣的莫過于殺年豬——農家大院里,眾人滿大院追豬,大鐵鍋中咕嘟著殺豬菜,血腸、下水、酸菜、骨棒攪和在一塊,香氣讓人垂涎。
為了重溫這一幕,那年年三十我去到了地處長白山深處的吉林蛟河插樹嶺,那里是滿族殺年豬文化發源地。
天剛放亮,我順利地找到了老關家。幾個孩子蹦跳著從身邊經過,嘴里念著“小孩兒小孩兒你別饞,過了臘月就是年”。老關家紅磚圍砌的院落已滿是人,架鍋的、擺桌的、燒水的、磨刀的、招呼客人的,繁忙熱鬧。
我沒有打擾他們,一邊饒有興致地觀看,一邊選好角度拍攝。突然,一陣豬的叫聲傳來,殺年豬“儀式”要開始了。
只見一頭白白凈凈的大肥豬搖晃著走出豬圈,慢騰騰、扭扭搭搭,不時瞄向周圍的人,想必這就是老關一家精心喂養、專等過年享用的大餐。老關上前,蹲下身輕輕拍拍它,在它的耳根撓了撓癢癢,它竟撲通一聲趴下,鼻子里發出哼哼哼的聲音。四個身材高大的漢子沖上前,套上繩子,捆住豬蹄,兩個人用鐵棍穿過繩子,將其倒仰吊起。“286!”響亮的報秤聲壓過肥豬的尖叫,不重不輕分量正合心意。可能是繩索沒有綁緊,肥豬突然掉了下來,哼哼幾聲眨巴著眼睛驚慌地看著四周,猛地起身逃出人群。因為驚嚇,奔跑的速度奇快,和它的身形很不成正比。兩個年輕村民緊追其上,將其抱住滾作一團,上演了一出人豬搏斗。我也緊張地跟蹤抓拍。折騰了一會兒,豬累了,年輕漢子也累了,又上去幾個人,重新將豬抓住綁緊。
要殺豬了。聽說這個殺豬師傅是遠近聞名的“第一刀”,這一刀里技術含量還是蠻高的,捅淺了不行,深了血又會倒流回體內。師傅一出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大肥豬幾分鐘工夫就上了案子。又是一陣忙碌,扒皮、開膛、分塊、灌腸……從肥豬脖頸處接出一大盆鮮紅的豬血,不斷攪拌使其不凝固,然后加入胡椒、精鹽、味精,蔥末、姜末、蒜末等調料,攪拌均勻,將清洗干凈的豬腸一端打結,將調好的豬血滿滿灌入,另一端用細線系好,放入冷水中浸泡。等其他菜九分熟的時候,這血腸就可以下鍋了。
老關笑盈盈走過來,請我進屋。“哪家殺豬,全村人就聚到哪。幫著忙乎,也圖個熱鬧。”談話間,香氣直往鼻子里鉆,酸菜、五花三層肉、大骨棒、下水、內臟等滿滿一大鍋。在這里,殺豬的人家都會把村里年長的先輩請到,并安排坐上座。孩子們一般就在廚房擺一小桌吃過就跑出去玩了,媳婦或者鄰居家女人都要等男丁吃過散去了再吃,邊吃邊話家常。
桌子四周坐滿了人,炕上、地上、里屋、外屋(在東北農村外屋即指廚房),人聲鼎沸。女人們忙乎著,男人們擺好碗筷,酒也盛滿,靜候一道道菜陸續上桌:顫巍巍的白肉蘸蒜泥,綿軟鮮香:拆骨肉蘸醬油,切成段的血腸蘸蒜泥,原汁原味;還有白菜炒肉片、蒜苔肉絲、凍白菜蘸豆瓣醬……酒菜齊全后,先共同舉杯舉碗慶祝,男主人說上幾句歡迎和感謝的話,大家再報以一陣掌聲,便開始忙著往嘴里夾肉,往碗里添酒,酸菜、豬肉和溢出的酒香混在一起,共同組成新年的氣息。
這個大年初一的晌午,不過三碗酒過后,我就已經與桌上素不相識的人們如同老友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