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安靜,甚至于寂寥。這似乎不應該。
北起皇家園林,南至江南園林,無不票價昂貴、游人如織。而與上述二者呈鼎立之勢的另一園林支系—嶺南園林,卻偏安南嶺之南,日漸蒙塵。順德清暉園如此。番禺馀蔭山房如此。東莞可園、佛山梁園亦如此。
是它們地處偏遠嗎?不是。是它們不值得一看嗎?更不是。深究原因,其實是不少人不懂它們的美。看嶺南園林,不能像看皇家園林、江南園林那般,因為你很難從它們身上找到傳統園林那種畫境高古與詩意清韻。相反,它們最先充盈你眼簾的是其重彩裝飾。從嶺南本土的瓜、果、花、鳥、蟲、魚等素材中取材,通過本土工藝表現的彩窗、灰塑、木雕、磚雕、陶瓷……可謂滿目紛繁富麗。
先說色調。傳統園林的代表一一江南園林,多以灰、白、黑的素色為主色,色調風格力求淡雅。灰黑色瓦頂、栗色梁柱襯以白墻與水磨磚所制成的灰色門框窗框等,合乎中國文人“素淡空靈”的人生哲學,暗寓其“淡泊明志,寧靜至遠”的精神追求。
而嶺南四大園林無一例外都大量使用了彩窗裝飾。如可園中的“亞”字廳、馀蔭山房中的深柳堂等,最突出的要數清暉園,其規模在全國園林中也極為罕見。其中最為著名的一套彩窗,是鑲嵌在清暉園沐英澗入口處上方那套清乾隆年間的“羊城八景”組畫,目前被鑒定為國家一級保護文物。沐英澗的玲瓏榭內還有八塊紅片玻璃,也是彌足珍貴的清代文物。
在嶺南園林中被廣泛運用的還有灰塑。灰塑是嶺南民間建筑主要裝飾工藝之一,常在舊式民居的山墻兩邊根據題材和空間需要,將花鳥、山川等景物隨形就勢地穿透墻體加以塑造,立體效果突出。可園內展示的“百鳥朝鳳”就是一幅碩大完整的灰塑壁畫,色彩富麗、飽滿。而清暉園內大小灰塑壁畫更是琳瑯滿目。大大小小的灰塑壁畫時隱時現,加上木雕、磚雕、陶瓷等等,使嶺南園林色彩繽紛。
顯而易見,與推崇“雅淡”的江南園林恰恰相反,嶺南園林通過濃墨重彩,顯出的是其審美中的世俗情趣。這種差異,是嶺南文化和心理在審美上的折射,也與地域有關。嶺南背倚五嶺而面朝大海,處于中原文化與海洋文明過渡和交織的地帶。由土著文化、移民文化以及海外文化交流、碰撞、激蕩、整合形成,平民、務實、開放,這樣的文化心理折射在造園審美上,就形成了嶺南園林自成一格的審美傾向——不是北方皇家園林的恢弘瑰麗,而是小富即安的殷實低調:不是江南名士園林的疏朗清韻,而是切近親和的世俗濃麗。
再看結構。葉圣陶曾在他的《蘇州園林》中說,江南園林“務必使游覽者無論站在哪個點上,眼前總是一幅完美的圖畫”。的確,觀江南園林,總是畫意盎然。作為文人名士或習業治學、或歸隱靜思之地,江南私家園林處處體現著文人雅士的理想與人格追求,不遺余力地追求“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意趣。
若以此“圖畫說”觀嶺南園林,則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原貌保存及復原得較為完好的可園,實體建筑如草草草堂、擎紅小榭、邀山閣、雙清室、綠綺樓、可軒和可堂,均被布局于園林的前半部分。小小的空間里,閣、樓、庭、堂各式建筑高低錯落,緊湊有致。后半部分則慷慨地安置著明凈開闊的可湖。但任意一個角度。都絕難形成一幅唯美畫面。清暉園的造園結構與可園如出一轍,同樣是園開兩半,一邊以建筑為主,緊湊密集;一邊以水景為主,疏朗開闊。
很顯然,采用這種大疏大密的結構絕非為了入畫,而是出于宜居、實用的主旨。專家認為,嶺南園林都設置了比較開闊的庭院,將具有居住功能的建筑物沿園林外圍邊線成群成組地布置,圍成內園林空間,使園林空間與日常生活空間緊密結合,這種布局十分適宜嶺南的暖濕氣候,不僅使整個空間獲取了良好的通風條件,還利用了園林所形成大面積的陰影減少熱輻射,降低溫度。這一點,想來應是江南園林的主人們當年沒有考慮到的。
廣東人務實,看來嶺南園林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