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魚鳧時代的傳人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詩仙李白在《蜀道難》中發出這樣的浩嘆。“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的古蜀王國,究竟有著怎樣與眾不同的文明?蠶叢和魚鳧僅僅是神話中的帝王和英雄嗎?因廣漢三星堆的發現,自古以來真偽難辨的古蜀國傳說一夜之間成為信史。據史料記載,在蜀地先后有蠶叢、柏灌、魚鳧、杜宇、開明等稱王,三星堆最為繁盛的時期大抵屬魚鳧王時期。
何為魚鳧?魚鳧是一種捕魚的水鳥,即我們今天俗稱的鸕鶿、魚鷹和魚老鴰。因為普通魚鷹渾身灰黑,古時的川人又形象地稱它為“烏鬼”。三星堆遺址出土有大量的鳥及鳥形器具,其喙部多有如魚鷹者,很可能就是魚鳧王朝的族徽或象征。
那么今天,成都還有這種昔日王朝的圣靈存在嗎?
《成都晚報》資深記者李屏先生一個電話解除了我的疑惑:郫縣三道堰有父子兩個持證漁民,至今仍在從事用魚鷹捕魚這一古老的職業。
三道堰距成都市區22公里,有一千多年歷史,因古人在柏條河下游用竹簍截水做成三道相距很近的堰頭導水灌溉而得名,是歷史上遠近聞名的水陸碼頭和商貿重鎮。我們一行三人來到,時間已近中午。兩個持證漁民就是三道堰鎮居民陳福根和他的兒子陳建波。因為不時有報紙、電視臺的記者帶著長槍短炮來“騷擾”,父子倆在鎮上早已成了大名人,在小鎮上找到他們易如反掌。
唱不完的漁家歌,擺不完的打魚經
陳福根的妻子周天鳳正在織漁網,一邊招呼我們坐下,一邊打開了話匣。她告訴我們,老伴陳福根的打魚經三天三夜擺不完,而她的漁歌三天三夜唱不完,“可惜你們沒有帶錄音機。”我說沒關系,我可以用筆記下來。老人頓時來了勁,扯開嗓子唱道:“漁家樂,漁家樂,漁家的生活多快樂。打得魚兒上街賣,賣了錢來買米、割肉、打酒喝…”“金鱗金甲是鯉魚,銀鱗銀甲是銀魚,無鱗無甲是鰱魚,長不大的是貓魚,又長又扁是菜板魚,不怕挨打的是棒棒魚……”一口氣唱了好幾首漁歌,老人這才歇下來,過足了癮一般繼續埋頭織她的漁網。
周天鳳在唱漁歌的時候,陳福根一直在旁邊默默地料理著他心愛的魚鷹。他家共有七只成年魚鷹,一只未成年的小魚鷹。老人一邊給小魚鷹喂魚食一邊對我說:一只小魚鷹喂養一百天后即可隨老魚鷹下水捉魚,而成年魚鷹一般是指長了三四年的魚鷹。云南洱海、山東微山湖、安徽…全國許多地方產魚鷹,但最好的魚鷹要數揚州的,“人強不如貨硬!揚州魚鷹能力強,生性勇猛,捕技出眾,大魚小魚都敢逮。我家八只魚鷹全是揚州的,一只魚鷹就要值上千元啊。”老人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去年下半年,這只魚鷹在柏條河里叼了一條15斤重的鯉魚;今年初,那只魚鷹叼了一條20斤重的花鰱!”老人指著他的寶貝魚鷹對我說。一只體重僅有七八斤的成年魚鷹,竟能叼起超過它自身重量兩倍多的魚兒,對著這些寶貝,我幾乎要肅然起敬。
有了好的魚鷹,還要有好的漁船。陳福根父子倆兩只編號分別為“川漁蓉0004號”、“川漁蓉0005號”的漁船,無論是造船用的木材,還是髹飾船體的桐油質量,都是上乘的。他還親自監督木匠打造,親自上桐油。船上用的魚簍,干脆就是他自己買來竹子親自編織而成的。至于撐船和挑魚鷹用的“蒿桿”,看似簡單,實則十分講究,比如對長度的要求,對重量的要求,對材質的要求,一點也馬虎不得,更是要精心制作了。
歷史,在他們的蒿桿上傳承
老人告訴我,這些年來,父子倆不僅出沒于養育了他們的母親河——柏條河,樂山、彭山、眉山、青神、邛崍、新津、廣漢、金堂等地的無數江河水域都留下了父子倆打魚的身影。千百年來,打魚人總是隨遇而安,父子倆也不例外。每次外出打魚,晚上就在河邊搭個帳篷,找三個石頭頂起一口鍋,燒水煮飯,就著河鮮喝著酒,愜意地享受大自然的靜謐。然后,枕著星光與濤聲睡去…這種餐風露宿的生活讓人好生羨慕。
據他說,每年有三個月(2月1日至5月1日)的禁捕期,一來讓水中的魚兒得以休養生息,二來魚鷹也好養精蓄銳,以利再戰。我們去的那天,禁捕期就快結束了,老人見我們從城里老遠來一次不容易,答應下午帶著魚鷹下水為我們演練一下,也好讓早已躍躍欲試的魚鷹們一顯身手。
下午四點,日頭已經不那么大了。父子倆將兩只漁船小心地安放在一輛特制的兩輪車上,帶著八只魚鷹,穿過小鎮和小鎮人善良而習以為常的目光,向柏條河進發。
剛一來到河邊,陳福根父子尚未下達“作戰”命令,早已迫不及待的魚鷹們便紛紛撲向河里。魚鷹是水中的精靈,原本就是屬于水的。剛才還漫不經心的魚鷹,一下子變得生龍活虎。
“去逮、去逮、去逮……”柏條河上,陳福根父子大聲吆喝起來,那腔調粗獷、類似四川民歌的號子,大大地激發了魚鷹們的戰斗精神。魚兒在水里四處逃竄,魚鷹們在水里英姿勃發,大顯神威。一只又一只魚鷹用寬大的長喙叼起一條又一條魚兒……場面令人目不暇接。
平時捕魚時,每一只魚鷹離嘴四寸處的脖子上都拴有一根草繩,目的是不讓魚鷹直接將魚兒吞進肚子里去,而是藏在寬大松軟、富有彈性的喉囊中,打魚人將魚兒從喉囊中取出,就會給魚鷹一小塊魚兒的犒賞。得到犒賞的魚鷹馬上又會撲進水里,繼續展開捕獵行動,如此周而復始,盡情地釋放它們捕魚的J陜樂。宋人沈括描述過這一古老而充滿詩意的場景,他在《夢溪筆談·藝文三》中寫道:“蜀人臨水居者,皆養鸕鶿,繩系其頸,使之捕魚,得魚則倒提出之,至今如此。”
而這天因為是演練。陳福根父子沒有給每一只魚鷹的脖子系上草繩,這可把魚鷹們樂壞了,也把陳福根父子忙壞了。我在岸邊久久地望著他們,夕陽西下,神思恍惚之間,我仿佛遠遠地望見魚鳧時代祖先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