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進步不僅表現在經濟的快速增長,國民生活的明顯改善,還表現在思想觀念的深刻變化。現在,自由、民主、平等、法治、人權這些普世價值的概念不僅頻頻出現在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講話中,而且也載入國家憲法、法律以及數屆黨代大會的文件中,可稱普世價值已入憲人法人文。我因此想到,時下個別“專家學者”對自由、民主等普世價值的責難與批判,不是與憲法、法律與黨的文件較勁嗎?
自由也是馬克思主義的一面旗幟。《共產黨宣言》中“自由人聯合體”那段名言早已眾所稱道:“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一生的著述以及執著的追求,無不是為了人類的自由解放。這段名言問世于1848年,至今(2008年)正好已有160年了。令人感到不可理喻的是,那些批判普世價值的人,對馬克思主義念念有詞,對馬克思的這一名言為什么置若罔聞?
自由一直是人類進步思想家探索的理想王國,自由主義思想家也可以說流派紛呈。不應當把馬克思主義排斥于自由主義之外。在西方,習慣上把由洛克奠基的自由主義思想稱為自由主義,馬克思也稱洛克為自由主義的鼻祖;不過倡導自由主義思想的不僅僅限于這一派別的自由主義者。
馬克思主義與自由主義在崇尚自由的價值與追求自由的目標上是一致的,但對于如何實現自由的途徑則有著某些差別。這種差別筆者認為可以從三個方面加以考察,現闡述于下,與同道切磋。
第一,現實的自由與未來的自由。馬克思認為,在現實的資本主義社會里,每個人,特別是受剝削的無產階級不可能獲得自由,只有消滅“資產階級舊社會”,只有階級消滅、國家消亡、對抗消失之后,在“一個聯合體”里,每個人才獲得了自由的條件。可見馬克思所說的自由,不是現實的、此岸世界的自由,而是未來的、彼岸世界的自由。因為在現實社會制度下不可能獲得自由,你要爭得自由,就得去革命,推翻現存不合理的社會制度,為美好的未來而奮斗。所以,馬克思的自由觀首先把人們引導到革命。自由民主主義則是向不自由或不完全自由的現實去爭取自由,它立足于現實,去一點一滴地、一步一步地去爭取自由,擴大自由。不能一味地寄希望于未來。不能認為革命成功了,大家就全自由了。自由不是一次性的批發,不可能一步到位,有一個逐步擴大和提升的過程。這種自由觀(應當說是爭取自由的方法)是切合實際的。馬克思的自由觀帶有一種宗教色彩(盡管他是反宗教的)。因為宗教總是將人們的幸福呀,自由呀這些美好的憧憬都寄托于來世,天堂,天國;馬克思則寄托于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為了進入天堂或來世的幸福,宗教要人們從善,積德,忍耐。馬克思則號召人們以暴力摧毀舊世界,實現無產階級專政。這是與一切宗教相區別的。
第二,國家的自由與無國家的自由。自由主義的自由始終是指國家存在條件下的自由。社會不能沒有公共權力,有公共權力就會有國家;而行使公共權力的國家往往會超越權力邊界侵犯公民的權利。自由主義所討論的問題就是國家既要盡職,又不能濫用權力、侵犯公民的權利。所以,自由主義就是關于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關系的一種學說。馬克思則認為國家是階級壓迫的機器,有國家就不可能有自由。只有階級消滅,國家消亡,才能有自由。也就是說,自由在國家消亡之后才能普降人間。所以馬克思提出了“聯合體”的概念,以有別于國家。但“聯合體”是什么樣的組織機構?其功能和職責是什么?它同國家有什么區別?這一切馬克思沒有說。要說,也難免會有空想的成分。可是,人類社會總得有公共管理機構呀!不管你稱它為什么:政府,國家,共同體,聯合體,等等。只要有這個機構存在,就存在公共權力,就存在這個機構與它治理下的公民之間的關系。如果認為這種機構的存在也不能使公民獲得自由因而也必須加以廢除,那么,人類不是陷入了無政府狀態的恐怖景象,或回到史前的蠻荒時代?馬克思的自由觀中存在這種令人困惑疑團,是他把國家概念狹隘地定位于階級壓迫的機器所致,也因此,他的自由觀給人以一種虛幻飄渺的感覺,遠不如自由主義的自由那么現實與實在。
第三,個人的自由與集體(一切人)的自由。自由主義的自由僅指個人自由。如同貢斯當所一再強調的,“個人自由是真正的現代自由。”它不顧及集體自由與國家自由。馬克思的自由其內涵包括:1.個人的自由發展;2.個人的自由發展與集體(一切人)自由發展的關系。馬克思說:“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從語義來看,可理解為個人自由是集體(一切人)自由的基礎(條件),但也可以理解為個人自由是為了集體自由,個人自由是手段,集體自由是目的。因此,個人自由應當有利于集體自由,服從集體自由,亦可推理出:為了集體(一切人)的自由應當限制乃至放棄個人自由。結論是集體至上,國家至上。因為馬克思限定了“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但在現實性中存在兩種可能性:個人自由可能有利于一切人的自由;個人自由也可能不利于一切人的自由。這后一種情況是絕不允許的。但是,我們用什么尺度以及由誰來判斷個人自由是有利還是不利于一切人的自由呢?當然,這樣的問題只有在非民主的制度下才會向人們提出,在民主制度下個人自由只要不超越法律的邊界,不需要別人說三道四,也不允許政府加以干預。還有,應當特別當心的,“一切人”是指什么呢?對于某一團體的成員來說是“集體”,對于每個公民來說是“國家”,而且只能是“國家”,因為人類進入大同世界還是遙遠的夢想。因此,只有國家才有資格代表“一切人”,比如,國家領導人可以這樣說:我代表中國政府,代表中國人民……于是,所謂個人自由應有利于“一切人”的自由實際上是:個人自由應有利于國家自由。
對馬克思“自由人聯合體”思想的新思考雖發覺其中的一些疑惑,但并不影響它在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中享有重要地位。1894年1月,意大利創辦了《新紀元》周刊,兩位記者要求恩格斯“用簡短的字句來表述未來社會主義紀元的基本思想”。恩格斯在回信中坦言:“要用不多幾個字來表述未來新時代的思想……這個任務幾乎是難以完成的。……除了從《共產黨宣言》中摘出下列一段話外,我再也找不出合適的了”。恩格斯摘出的就是《宣言》中“自由人聯合體”那段54字的名言。(高放:“恩格斯概括社會主義紀元的基本思想”,《北京日報·理論周刊》,2008年9月22日。)在這段名言中,馬克思崇尚自由,向往自由,視個人自由為社會的理想目標,是一望而知的。這應當認為是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價值觀。只是面對當時的制度,認為有不可逾越的障礙,因此在實現自由的途徑上,有別于自由主義。總起來說,馬克思和人類進步思想家一樣,都視個人自由為人類最高的價值理念;區別在于馬克思認為,要獲得自由,到達彼岸世界的自由王國,必須經過無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可見,革命和專政只是實現自由的手段。遺憾的是,后人竟把手段當日的加以“堅持”,而自由的崇高目標卻棄若敝屣,橫遭批判,這豈不哀哉!
責任編輯 蕭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