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畫是用石器、金屬器具或顏料刻制涂繪在巖石上的圖畫,形象夸張,內涵神秘,是一種先民的古文化現象。在沒有文字之前,巖畫是人類文化最重要的載體。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穴和法國拉斯科洞窟都發現過石器時代的巖畫。 有一年夏天,我在內蒙古克什克騰旗,同留在當地的天津知青老周聊起巖畫的事。他說克旗有不少巖畫,還說,在他們下鄉那陣子就已經看見過巖畫了,有的巖畫很怪,時而能看見時而又看不見(因為光線的變化、顏料的變化),由此還衍生了種種傳說——比如鬼神顯靈之類。老周帶我去看他說的巖畫,是在克旗芝瑞鄉的山谷里,正趕上那天漸近黃昏,光線略顯晦暗,加之畫是在三四米高的石壁上,所以沒看太清楚,恍恍惚惚是個疑似人形的圖像。也許是因為沒看清,就更有一種期待。后來查閱資料才知道,我有幸見到的這幅巖畫,屬克什克騰旗白岔河巖畫系列。據記載,這一帶共有數十組巖畫。

還有一次見到巖畫,是在烏蘭察布盟四子王旗烏蘭花的丘陵上。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當地老鄉指給我看幾幅巖畫。那些巖畫近在咫尺,在陽光的照耀下盡收眼底,甚至可以伸手去觸摸。圖案有人面形,有獸形,紋路很清晰。看著那些巖畫,就有一種穿越時空的震撼令人怦然心動。我無法確定這些巖畫是何人所為,創作于什么年代,他們來自哪個民族——匈奴、突厥、鮮卑、回鶻還是蒙古,抑或是我們尚未知曉的部落或人群?四子王旗巖畫是烏蘭察布巖畫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也是后來才知道的,當年與這些巖畫面對面時,只覺得有些怪異,卻不懂得它的珍貴,更不懂得那些神秘的畫圖蘊含著怎樣的情感。
我下鄉時在內蒙古巴彥淖爾盟的五原縣,地處陰山之南的黃河套,在地里干農活的時候,抬頭往北一看就是起伏的山巒。綿延千里的陰山山脈橫亙于內蒙古中部,由西往東依次為狼山、烏拉山和大青山。狼山坐北朝南呈弧形環抱著河套平原,我們看見的就是狼山。當地老鄉稱狼山為后山。村里每年都有到后山打草拉石頭的人,一去個把月,也從沒人說過巖畫的事。或許,即便看見了巖畫,在那個年代,也沒心思多想。
我曾經尋訪過一些在有巖畫的地方生活過的老知青,他們之中不少人見過巖畫。提起巖畫。并不覺得稀奇,好像巖畫是很普通的事物,差不多就是長城腳下的老鄉面對長城磚的那種感覺。對早就見過巖畫的這些人來說,對遠古的巖畫早已熟視無睹,無所謂發現不發現。但是,若從宗教、史學、民俗、民族學乃至藝術諸層面而言,他們卻也無法意識到其中的意義。看見了卻沒有發現,可見發現是需要一雙慧眼的。這就像價值連城的和氏璧。不識貨的人即便捧在手里,也會把它當成石頭。

公元5世紀時,陰山巖畫被北魏水文地理學家酈道元發現,他在《水經注》中做了如下記述:“河水自臨河縣東經陰山南,東流經石跡阜西。是阜破石之文,悉有鹿馬之跡。”又稱:“山石之上,自然有文,盡若虎馬之狀,粲然成著,類似圖焉,故亦謂之畫石山也。”這些記述,是現今流傳下來的對陰山巖畫最早的文字記錄,同時,也是世界上最早發現和記錄巖畫的文獻。酈道元所說的“悉有鹿馬之跡”、“盡若虎馬之狀”的“畫石山”,即在陰山山脈西段的狼山,今巴彥淖爾盟烏拉特中旗烏加河鄉一帶,距我的下鄉地不過數十里之遙。而我在內蒙古生活了9年,與狼山低頭不見抬頭見,遠比酈道元在內蒙古逗留的時間長。也就是說,盡管我無數次地眺望過狼山,亦曾從山腳下漫不經心地路過,而且還游覽過烏拉山和大青山,卻因為缺乏一雙慧眼,居然與號稱千里畫廊的陰山巖畫失之交臂。
有機會而無緣分,這有點兒像初戀時不懂得愛情,飽經滄桑后,方知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上世紀70年代末,內蒙古文物考古專家蓋山林,在陰山山脈的狼山一段發現多幅珍貴巖畫。其后的十幾年里,文物考古專家共發現陰山巖畫1萬多幅。陰山巖畫的作畫方式以敲鑿、磨刻為主,風格樸拙粗獷,主要分布于巴彥淖爾陰山山脈狼山段的懸崖峭壁上,其年代久遠,上限可追溯至石器時代,那時候,陰山南北還是廣袤的森林草原。此外,在內蒙古的阿拉善、烏蘭察布、錫林郭勒以及寧夏賀蘭山、新疆阿爾泰山,也相繼發現了大量的巖畫。這些巖畫的內容多表現狩獵、戰爭、放牧、舞蹈、祭祀、動物、神靈、生殖崇拜、日月星辰以及抽象符號等,從諸多方面展示了北方先民的生活面貌。
巖畫是人類歷史非常重要的資料庫,它提供了人類數千年前乃至上萬年前的記錄,具有其他古文化遺產所無可比擬的特殊價值。巖畫是無聲無韻的史詩,當你面對它時,也會感到某種神秘的靈動。尤其是在晨光熹微或暮色迷茫、甚而電閃雷鳴那一刻,這些居住在危崖深谷中的精靈——酋長、獵人、巫師和騎士們,仿佛就在氣象的異動中“復活”,隨大漠草原的勁風疾雨打起唿哨,舞起“胡旋”,傳遞史前的信息,唱響先民的古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