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社會生活正變得越來越豐富,也越來越令人眼花繚亂了。作家同志們拿來寫作的元素也隨之變得越來越豐富,也越來越令人眼花繚亂了。但是,沉下心來細想,元素雖然是多了,但寫作的題材其實說來說去并沒有脫離以往的窠臼,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好像比從前更加狹窄、更加缺少創新了。作家們無非是在講大故事和二故事,敘述上婆婆媽媽,感覺上膩膩歪歪,唯一不同的只是所謂“80后”們的寡廉鮮恥。這些人在網絡、商人以及幫閑文人的共同努力下,上演著一幕幕“作家秀”。他們沒受過什么苦,最大的痛苦莫過于失戀,卻總讓我感覺惡狠狠的,好像恨不得把血糊糊的心臟掏出來掛在胸前,既讓人驚心又令人惡心。寫作被冠以越來越多的標簽和定語,比如某些女子的用身體寫作,用胸口寫作,用下半身寫作;比如“80后”的“裸裎”寫作;比如某些出版商操作的“用腳寫作”,等等。這些,本來只關乎炒作,不關乎褒貶,但說得多了,就混淆了社會的視聽。錢鐘書說過,所謂文學,就是大家讀書,不要管作者,就像吃雞蛋就好,你不必管是哪只雞下的一樣,你可以由書進入作者,至于作者是什么長相,實在無關“讀書”的要緊。這樣的觀點,在當下顯然是不適用了。自古以來,文學的經典都是按男人的眼光選出來的,女性是弱勢群體,“美女經濟”是商人開發出來的,目的在賣“美”、賣“女”。同樣,“80前”也好,“80后”也好,原本都是商人們炒作時的說法,卻被我們搞文學的人很認真地拿過來,好像“80后”的寫作、生活乃至××方式都與其他人有什么明顯不同。文學的本質應該是對人類精神的考古,對人類和自我心靈的探險。文學史需要的文學,是那些對心靈有所幫助和超拔的東西,是那些能夠提升對美的感知能力的東西,而不是出位的言行和文字。
我們用什么寫作?當然是用手寫,或者是用手在電腦上去敲。其實手盡管能寫字,卻不能寫作。真正的寫作,是要用心去寫,而心是思想和思考的代名詞。“下半身”和“胸口”盡管連字也不能寫,卻也是提出用之寫作口號的先生女士們思想的代稱。其實,在中國歷史上,雖然以寫作為業、以美色賣文的美女不多,但文采斐然的美男子還是有一些的,比如嵇康。這個人精通文學、玄學和音樂。同時英俊瀟灑,別人形容他是“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最有說服力的一件事是,他去森林里采藥時竟被樵夫誤以為仙人下凡,其風姿可見一斑。然而,我卻從來沒見誰把他叫做“美男作家”,更不可能有人說他“用身體寫作”。在我看來,一個文人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寫好自己的文章;而作家最成功的時刻,就是用自己的文字征服了別人。臉蛋是無法真正創造精神和心靈世界的。更談不上征服了——充其量也就是取悅而已。一個寫字的倘若淪落到賣臉的地步,那實在是很悲哀的,雖然幾乎所有被冠以“美女”、“美男”標簽的人都會用不同方式來擇清自己,但明眼人都能從他們既曖昧又露骨的語言中,讀出他們真正的心思——既想靠炒作迅速竄紅,又不敢否認自己用思想寫作,只是他們別有用心,腦子里的興奮點不斷游移罷了。說到炒作,雖然有出版商也固執地堅信某些孩子和女子成不了大氣候,但是,他們仍然愿意給他們進行“精裝修”。事實也教育了我們,不可小視這些精心炮制大部頭的同志們,雖然他們被詬病著,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以迅速的方式為自己攫取名利和話語權。而在當下這個文壇,一切傳統——包括優秀的和不優秀的,都被“懷疑、重建、解構”這樣的詞匯顛覆后,所謂的少男少女美男美女們在方方面面各種利益群體的幫助下可以堂而皇之輕而易舉地找到自己的領地,然后分一杯羹,然后自我感覺良好地和古往今來的大師們平起平坐。
“裸裎”寫作是某位評論家專為“80后”提出來的,他的觀點是:一個生活在新世紀的“80后”,寫作的速度和數量是一個透明化的硬指標。韓寒郭敬明們不僅勤奮刻苦,而且“透明化”(每寫一部書都事先被網絡和媒體炒作),同時他們還敢于暴露自己所有見得人和見不得人的想法,敢于和粉絲們“裸裎相對”。這讓我想起日本作家安部公房說過的話,他說:“有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到無人的地方游游蕩蕩,不寫一個字,什么事情也不做,把我的寫作速度慢下來,把我的內心敞開,只給我一個人看,享受慢條斯理地獨自品味內心世界的樂趣。”沒錯,慢的確是一種樂趣,感受自己的內心世界也是一種樂趣,對于寫作和閱讀都是如此。米蘭·昆德拉在他的《慢》中這樣寫道:“慢的樂趣怎么失傳了呢?古時候閑蕩的人到哪里去了呢?民歌小調中的游手好閑的英雄——那些漫游在各地的磨坊、在露天過夜的流浪漢,都到哪兒去啦?他們隨著鄉間小道、草原、林間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嗎?”昆德拉也是一個很有自醒意識的作家,他常常一個人到法國南部鄉村和自己“裸裎相對”,而不是用作品去跟讀者“裸裎”,所以,讀昆德拉的小說,你永遠看到的是作家的思想,而不是作家的“私”生活和陰暗心理。
慢和快本是一個相對概念。喬伊斯二十多年才寫出一部《尤利西斯》,普魯斯特一輩子寫了一部《追憶似水年華》,更不用說曾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艾利亞斯·卡內蒂,他至今只出版了一本小說。按照某些評論家的標準,他們都應該改行才好。這就要提到另一個問題了,咱們的一些作家和寫手適應和融入商品經濟社會的能力極強,輿論宣傳,網絡炒作,時刻準備著朝文、影、視三棲發展,文而優則影視甚至歌舞,都屬于“德智體全面發展”的類型,把一個原本寂寞的事業變成了熱鬧無比的一種產業。
還有“用腳寫作”。有人說“用腳寫作”的所謂“行走文學”是對長期以來過分強調學者型而封閉在:書齋內的創作的一種反駁,所謂“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嘛。這是“用腳寫作”最有力的理論基礎和支撐點。但問題是,讀書就怕不求甚解,觀光就怕走馬觀花,出版商組織作家十天半個月去“到此一游”,就能解讀一個地方千百年的文化嗎甲說實話,這樣的“用腳寫作”簡直混同于兒戲。一些人即使去了西:藏、新疆這樣的地方,行走也有“沙漠王”代步,餐飲也有當地有關部門接待,回來后說一些閑話,寫:幾篇閑文,就算是“用腳寫作”了?就算是行萬里路了?余純順只有一個,但愿他留給這個世界的不僅:僅是一個名字。
剛剛看到一則消息,有一本據說是“裸裎寫作”的“80后”新書的宣傳詞是這樣寫的:“××萬的點擊量,請相信網上驕子們的選擇。”我想請教,網上驕子都是些什么人?誰能告訴我他們有什么眼光?除了起哄還是起哄,起先迷戀好萊塢大片跟星巴克,現在又迷上了郭德綱相聲跟茶館,上網讀小說,對:付一種比好萊塢還要模式化的娛樂制品,需要什么眼光?
劈腿濫情、利己主義、及時行樂、醉生夢死、無聊郁悶、揣著明白裝糊涂……這些構成了我們現在:很多“80后”寫手的“掌中利器”,在這樣的背景中所產生的“大作”只能是非驢非馬的東西,而我們用:什么寫作倒在了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