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俄國作家布爾加科夫創作的巔峰之作《大師和瑪加麗塔》,是一部內涵豐富,思想復雜的作品,關于這部小說的研究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層出不窮,本文試圖從東方文論思想中的“出入說”談談對這部小說的理解,尋求東西方文論中潛在的對話關系。
[關鍵詞]出入說 陌生化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10-0164-02
《大師和瑪加麗塔》是20世紀世界文學史上重要的小說,有關這部小說的研究已經很多,圍繞著魔幻現實主義、狂歡化、人物形象、以及作家對傳統的承繼關系等方面,已取得了許多成果,這是一部復雜的富有多種闡釋空間的文學作品。“每一個讀者是生活在一個縱的文化歷史發展與橫的文化接觸面構成的坐標之中。正是這一坐標構成了他獨特的,由文化修養、知識水平、欣賞趣味以及個人經歷等所構成的接受屏幕。……不同文化系統的讀者顯然有不同的‘接受屏幕’。”,所以筆者認為可以用中國傳統文論來解讀這部小說,本文試著從中國文論的“出入說”出發,尋找東西方文論可供對話的一個平臺。
“出入”說,指的是“出乎其外”與“入乎其內”。正式見于王國維《人間詞話》,原文是:“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他無疑指出了中國文學傳統中一重要的創作手法,為了了解那段話,人們常常引用《詞話》里的另一段話來作參證:“詩人必有輕視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風月。又必有重視外物之意,故能與花鳥共憂樂。”筆者認為“輕視外物”、“重視外物”與“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是對立統一的。而“入”應該在“出”前。
“入”和“出”的具體內涵是什么呢?筆者理解的是,所謂“入”與傳統的“物化”和“物我同一”是相同的,也就是“與花鳥共憂樂”。“物化”出自《莊子·齊物論》,“昔者莊周夢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也就是物我情感的融合,禪宗神秀法師有言:“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筆者以為神秀法師所言可以理解為“物我統一”,我就是菩提樹,菩提樹既是我,是一種“物化”。“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些例子在中國古代文學中比比皆是,朱光潛在《詩論》中說這與西方的“移情”說相似。
布爾加科夫的《大師和瑪加麗塔》,沃蘭德及其隨從就像是“空降部隊”被投到了莫斯科的大地上,對他們來說,那是個陌生的地方,怎樣才能融入并考察市民的心理變化呢?他們選擇了一個令人們好奇的神秘的游戲方式,就是魔術表演,而在表演前他已經與別爾利奧茲、流浪詩人伊萬進行過交談了,之后又入住于劇場經理的房子。通過賄賂住房主任,他們似乎是合法的居民了,順利通過魔術表演,目的正如沃蘭德所說:看人心是否發生了什么變化?他們儼然成了莫斯科的住戶,活在當下似的。然而他們最終還是外來的人,未沾染上那的風氣,于是作者用他們的眼睛,看見了失去了信仰,人心腐化了的市民,文人的世俗習氣和功利嘴臉,劇院經理的整天飲酒作樂、不務正業,餐廳人員的自私自利,住房主任的貪婪猥瑣,小市民的異想天開……。這種不合理,那的人們對此早已經司空見慣,而變的麻木不仁了。沃蘭德他們雖然生活在那,聽著,看著,了解社會的現實,但是他們始終不屬于那,所以始終保持著“出”的姿態。
“出”是一種獨行于世的姿態,一種高瞻遠矚,似乎總是洞悉著一切,對所有的事情都了然于胸,所謂冷眼審視著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吧。“輕視外物”要“以我觀物”,以便能獲得超越性,達到所謂“超以象外,得其環中”,“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的境界,慧能法師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靜,何處有塵埃?”這首詩強調了一種超脫物象的心境,也就是“出乎其外”,超脫萬物獲得更高的精神上的解脫。其實事物有時候保持距離,退一步才看得更清楚,才能更接近真理。蘇軾詩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題西林壁》)形象深刻的表述了“出乎其外”的內蘊。我國著名的古典小說《紅樓夢》將“出乎其外”運用地恰到好處,劉姥姥進榮國府,制造了不少笑料,全因她是個闖入者,闖入了對一個鄉下婦女來說一個陌生的場域,用一個闖入者的陌生的視角來敘述故事,引起人們的驚奇,這與西方的“陌生化”有異曲同工的妙處。
“陌生化”是西方文論中一個重要的概念,很早開始就有,然而這個名詞的正式提出是俄國形式主義的代表什克洛夫斯基,在他的《藝術的手法》一書中。而“陌生化”理論的成熟則是在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那里,是他主要的戲劇理論和手法,也稱作“間離效果”或者“打破幻覺手法”,他的這一理論很大部分源于我國戲劇大師梅蘭芳的影響,就是將人們所熟知和習以為常的事件以另一種樣式展示在觀眾面前,讓日常平凡的東西以不平凡的面目出現,引起觀眾驚奇,誘發觀眾思考。換言之,就是使平常的事物以不平凡的面貌出現顯出新鮮,給人“驚異”感。。歌德說:“能從慣常的平凡的事物中見出引人入勝的一個側面。”筆者認為這就是“出乎其外”,也就是陌生化。正如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柯勒律治所說:
“給日常的事物以新奇的魅力,通過喚起人們對習慣的麻木性的注意,引導他去觀察眼前世界的美麗和驚人的事物,以激起一種美的超自然的感覺;世界本來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可是由于太熟悉和自私的牽掛的翳蔽,我們視若無睹,聽之罔聞,雖有心靈,卻對他既不感覺,也不理解。”
人類有一種共通的惰性,那就是對熟悉的事物常常熟視無睹,一旦被揭露了還是瞪著不可置信的眼睛,顯示自己的無辜。人類往往身在其中而忘卻和忽視了身邊日常尋常的東西,在追求所謂的高遠事物時錯過了更加美好的東西,如果我們可以冷靜下來,換個角度,用一種“旁觀者”的視角,也許會發現異樣精彩。
布爾加科夫在小說中借沃蘭德、科羅維約夫、別格莫特等人之眼、口,辛辣地諷刺了那個扭曲、墮落的城市,他們見常人所未見、言常人所未言,冷靜的觀察和暴露人性的丑陋,揭示世界的荒謬。如:雜耍場的餐廳管理員為了一己之私,賣二級新鮮度的鱘魚,沃蘭德說:“二級鮮肉就是胡說!新鮮就是新鮮,只有一個等級。二級新鮮的鱘魚肉就是臭鱘魚肉!”這就是真相,不用辯解,誰都會震驚。科羅維約夫有一次在向瑪加麗塔講述所謂的“五維空間”時,揭露了城市居民的住房心態、蠢笨心理和貪婪嘴臉。另外更多的是對文藝界歪曲的標準和功利的嘲諷,科羅維約夫和黑貓別格莫特在離開莫斯科之前去重游歷了一番城市,他們倆自稱作家,想進入文聯的餐廳,守門婦要他們出示證件,有作家證才能入內。科羅維約夫辯論說:“為了相信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作家,難道也要他出示證件嗎?您可以看五頁他的隨便哪部小說,不要看任何證件,就會相信他是一位作家。而且我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根本沒有什么證件!”他指出了何為作家的真理,那就是:作家不是由證件決定的,更不是政府所頒發的,而是由作品決定的,就像名字只是一個代表人的符號而已。他們雖然是作者塑造的傻瓜、小丑式的人物,卻是不可或缺的。“作家需要傻瓜:傻瓜帶著不解出場本身就使社會陳規世界陌生化。”布爾加科夫用了看似是小丑人物的亂語點出了一個事實,那個行政號碼的時代,政治強化下的藝術成了附屬品,文學藝術也成了符號代碼,沒有了自身的價值,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這里表達了作者自己的文學思想和主張,也恰是對當時蘇聯文藝界的諷刺。
一個作家即使在混亂的時代也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具有抵抗風暴和壓力的韌性。布爾加科夫一直保持著一種“出”的姿態,審視著當時的蘇聯社會狀況,在癲狂世界中保持著清醒,正像1931年他寫給斯大林的第二封信中所說:“在蘇聯俄羅斯文學的廣闊原野上,我是惟一的一只文學之狼。有人勸我在狼皮上涂點顏色,這是個愚不可及的勸告。涂上顏色的狼也罷,剪去狼毛的狼也罷,怎么也像不了一只哈巴狗。”我們知道布爾加科夫雖不是惟一,但卻無愧為偉大的文學家。
《大師與瑪加麗塔》的內涵十分豐富,筆者這里只是立足于中國古代文論“出入說”去淺析這部文學巨著,目的只是提供一個新的解讀視角,古語有云:“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法國的讓·科克托曾說過:“一個外國的評論家對我們的評論很可能更準確。他比那些湊得過近的同胞們更了解我們。”說的是一個道理,用一種陌生的他者的眼光來觀察別人同時也在審視自己,互為參照,取長補短。比較的學習可以為我們的文化發展注入新的血液,帶來新的氣象,在“和而不同”中尋找新的發展契機。
[參考文獻]
[1]樂黛云:《比較文學簡明教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2]王國維:《人間詞話》,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
[3]陸永品:《莊子通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
[4]童慶炳:《經驗、體驗與文學》,《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00年。
[5]米·布爾加科夫,高惠群譯:《大師和瑪加麗塔》,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版。
[6]〔俄〕巴赫金著:《小說話語》,《文學與美學問題》,莫斯科文藝出版社1975年版。
[7]讓·科克托:《存在之難》,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