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虛無

［摘 要］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是美國20世紀極負盛名的一位作家，其短篇小說《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因大量電報式的對話而倍受關注。本文從語用學角度，運用美國語言學家格萊斯的合作原則，分析文中人物之間的對話，從而解讀小說的主題，即現(xiàn)代社會中普遍存在的虛無之感。

［關鍵詞］主題 虛無 合作原則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10－0172－02

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是20世紀美國文壇最有影響的小說家之一。《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是海明威的著名短篇小說，講述了在西班牙的一個咖啡館里，時值深夜，所有的顧客都走了，只剩下一個老人在樹蔭下獨飲。兩個侍者以“老人”為話題展開了一系列對話。

由于海明威在作品的對話部分省略了話語發(fā)出者的身份，歐美文學界就文中兩名侍者的身份問題展開了一場40年的論戰(zhàn)。本文亦從小說中大量的對話出發(fā)，運用美國語言學家格萊斯的合作原則，分析人物話中的含義，從而解讀文章的主題。

格萊斯認為在語言交際中，談話雙方必須遵守某些合作原則才能保證會話的順利進行。主要包括以下四個范疇：數(shù)量準則要求交談雙方所說的話正好滿足當前所需要的信息；質(zhì)量準則要求雙方不要說自知是虛假和缺乏足夠證據(jù)的話。關聯(lián)準則要求說話要貼切、相關。方式準則要求避免晦澀、歧義且說話要簡要、有條理。

《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中大量的對話不只一次地違反了這些準則，從而產(chǎn)生“會話含義”。以下通過運用合作原則分析小說中人物之間的對話，逐一展現(xiàn)青年侍者，中年侍者，喝酒老人承受的虛無之感，進而得出結論：以他們?nèi)藶榇淼睦现星嗳鸁o一例外地生活在虛無之中，不可避免亦不能逃脫。

一、青年侍者的虛無之感

時間很晚了，大家都離開餐館，只有一個老人還坐在樹葉擋住燈光的陰影里，兩名侍者以那位遲遲不肯離去的喝酒老人為話題開始了閑談，青年侍者首先提到了老人上周自殺的事。

“上周他曾試圖自殺。”一個招待說

“為什么？”

“他感到絕望。”

“干嗎絕望？”

“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怎么知道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有很多錢。”

青年侍者認為老人因絕望而自殺，但對他絕望的原因卻嗤之以鼻。一句“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僅是對老人自殺的不理解，也充分表達了他對老人“沒事找事”行為的責備。因為對青年侍者而言，貧窮才是惟一讓人絕望的原因，一旦擁有足夠的錢，生活富裕，將再沒有任何理由去絕望甚至自殺了。

一個士兵和一個女孩走過街頭，中年侍者擔心士兵會被警察抓走，這時青年侍者的回答：“如果他得到他想要的抓起來又有什么關系？“違反了數(shù)量準則，因為他的回答多于交談所需信息。事實上，他只需回答：“抓起來也無所謂”。然而，他的反問語氣和一個假設條件：“如果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產(chǎn)生了會話含義。青年侍者認為士兵和那個女孩現(xiàn)在享受到的快樂比起日后可能失去的自由要重要的多，因為在他看來生活就應不計后果地及時行樂。

年輕侍者無法感知老人的處境和他對這個咖啡館的需求。為了提早下班回家，他想方設法地轟老人離開。

再來一杯白蘭地。”

“你會醉的。”

老人要了更多的酒，青年侍者的勸告看似為老人醉酒的擔憂其實暗示了他轟老人離開的真實心理。

“再來一杯。”

“沒了。”

“再來點。”

“不，沒了。”

青年侍者無法理解老人在這個咖啡館買醉遲遲不愿離去的心理。在他看來，老人既有錢，又有侄女在照顧根本不存在絕望自殺的可能。青年侍者對老人的無禮，對咖啡館存在意義的忽視說明了他對自己未來命運的無知：隨著時光的流逝，他也會像喝酒老人一樣變老，再多的金錢也無法抵擋虛無的侵蝕。雖然沒有意識到虛無的存在，但他一樣生活其中并無法逃脫。

二、中年侍者的虛無之感

中年侍者亦經(jīng)歷過青年時期，所以他理解青年侍者對金錢的迷戀，在青年侍者表達了他對金錢萬能的看法后，他沒有給出任何相關答復，而就窗外匆匆走過的士兵和女孩為話題開始了一輪新的談話。中年侍者的轉(zhuǎn)移話題一方面表明他不同意青年侍者對金錢的看法，不愿繼續(xù)原話題；另一方面他也年輕過，懂得年輕侍者對金錢的迷戀，不想與之爭論。

現(xiàn)在的他理解老人對咖啡館的渴望，更明白這個咖啡館對人們生存的意義。

“快點，不要再說廢話了，趕緊鎖門。”

“我也屬于那種喜歡在咖啡館里泡到很晚的人，那種不想睡覺的人，那種晚上需要一盞燈的人。”

“我要回家睡覺去。”

“我們是不一樣的人，雖然青春和自信很美麗，但這不是主要問題。每天晚上，我都不愿意停止咱們咖啡館的營業(yè)，因為也許有人需要我們咖啡館這樣的地方。”

“伙計，有通宵營業(yè)的酒吧。”

“你不懂，這家咖啡館又干凈，又舒適，而且光線很好。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還有樹葉的影子映過來。”

在這三個話語輪次中，中年侍者三次都違背了關聯(lián)準則。第一次違背他承認自己也在承受孤獨虛無之感的折磨，不想早點回家睡覺，渴望一盞燈的溫暖。第二次的違背中年侍者則清楚指出了青春，自信這些易變因素對人的精神世界構成的威脅。它們雖美好卻不能長久，擁有時得意，一旦失去則絕望，消沉。從而使得這樣的咖啡館成為許多人尋找心靈慰藉的地方。這里的許多人不僅包括老年人，也有年輕人。說明孤獨空虛不是他一個人的專利而是許多人的實際問題。第三次違背則說明了“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對這些人的意義。這是一個干凈令人愉快的咖啡館。在這里他們依然能夠保持人的尊嚴，而且明亮溫暖的燈光能夠抵擋黑暗寒冷。現(xiàn)在的樹蔭則更給人一種避難所的安全感。

青年侍者離開后，中年侍者并沒有結束對話，而是呆在黑暗中自言自語：“他怕什么？這不是一個害怕或擔心的問題，而是他再清楚不過的一種空虛感。世間一切皆虛無縹緲，一個人也是虛無縹緲的……”隨后他用“虛無縹緲”替換了原祈禱文中諸如主，王國，大地，面包，邪惡等實義詞語。作者借助宗教祈禱文形式對虛無予以突出強調(diào)，使之顯得地位煊赫，不可一世；又通過摹仿的滑稽效果嘲弄虛無剛剛擠占得來的神圣地位。這是對宗教和上帝的有力諷刺。因為一戰(zhàn)后人們發(fā)現(xiàn)這場血腥的戰(zhàn)爭并非如最初所宣揚的是為了真理和公平而戰(zhàn)，而是為了資本家和帝國主義的權益，從此人們開始對每一個宗教和政府機構質(zhì)疑，并得出結論即一切皆是虛無，包括他們神圣的上帝。

在故事的結尾，中年侍者獨自一人來到一個有明亮燈光但不夠整潔的酒吧：

“你想要點什么？”一個酒吧招待問。

“虛無縹緲。”

中年侍者清楚地意識到虛無已侵入社會的各個角落。因此，很多人像他一樣承受著失眠的痛苦。“到頭來大概又只是失眠，許多人一定都失眠。”但是，這不是一般常見的失眠，而是一種整個社會從幻滅到清醒繼而到絕望的不治之癥。任憑時間的流逝，它始終與人們相伴直到生命的終結。

在強大的虛無王國里，中年侍者渴望像老人一樣找到一個像這個咖啡館這樣的地方。然而咖啡館的存在是短暫的，中年侍者終將無法找到一個永久的避難所。因為咖啡館要打烊，溫暖的電燈光終將熄滅，樹葉的陰影本身終歸是虛幻，短暫不可捉摸的。人們最終還是不得不生活在黑暗雜亂無序的虛無王國里。

三、喝酒老人的虛無之感

喝酒老人年過八十，飽經(jīng)滄桑，如今他無時無刻都在忍受虛無的吞噬。過去他用自殺的方式拿生命相抗爭，現(xiàn)在只能以醉酒來逃避。

現(xiàn)在的老人有很多錢，生活富裕卻深刻地感受到再多的錢也是無意義的，溫暖，安全，希望都是金錢換不來的。每天晚上他寧愿呆在咖啡館喝酒來消磨時間也不愿回到舒適富裕的家里。因為在那富麗堂皇的房子不能為他提供一絲一毫的溫馨。老人離開時“站了起來，慢慢地數(shù)著茶托，打口袋里摸出一只裝硬幣的鑲著羽毛的錢夾子來，付了酒賬，又放下半個比塞塔作小費。這里老人那鑲羽毛的錢包顯示了他的富有，而那慷慨的小費則表現(xiàn)了他對錢的不屑。因為他深知在強大的虛無面前，再多的金錢都無法與之相抗衡。

“再來一杯白蘭地”，“再來點”……“雖然腳步不穩(wěn)卻很有神氣。”簡練的語言，命令的口吻，有尊嚴的步伐，老人處處想要維護昔日的輝煌。然而，一切皆是徒勞。他沒有得到想要的白蘭地且被轟了出來。在無邊的黑暗里，老人無助又無奈。所以他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期得到永久的平靜，可他的侄女救了他，并非出于真愛和關心，而是懼怕他死后的靈魂。

現(xiàn)在的老人很有錢，卻無法在這個舒適的咖啡館里多買一杯酒；如今的老人有侄女在照顧，卻無法在富有的家里感受一絲溫暖。無論老人選擇以醉酒來度過無眠的夜晚；或以自殺來換取永久的平靜，他都無法如愿以償。在強大的虛無面前，老人不能也無法戰(zhàn)勝它。

綜觀整篇小說，青年侍者，中年侍者，喝酒老人作者都沒有給他們具體的名字，使得他們可以是社會上的每一個人，亦代表著老中青三代：對虛無無知的青年人，已經(jīng)覺醒的中年人，無法超脫的老年人，進而虛無的主題具有了普遍性——現(xiàn)代社會的每個人從青年到老年無不生活于虛無之中，不可避免亦無法超越。

［參考文獻］

［1］Brooks，Cleanth.Understanding Fiction.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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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董衡：《海明威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35年版。

［4］杜寅寅：《海明威作品中文學極簡主義的體現(xiàn)——以短篇小說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中對話部分為例》，《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學報》2006年1月。

［5］胡壯麟：《語言學教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6］毛堅舫：《孤寂的心靈 自尊的生活——論海明威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的主題》，《浙江大學學報》2000年8月。

［7］袁憲軍、錢坤強：《英語小說導讀》，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