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49—1966年是中國社會變遷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的歷史階段。在這十七年間,黨中央為了在全國范圍內確立馬克思主義的絕對統治地位,通過主流意識形態對非主流意識形態的斗爭,在思想文化領域開展了一系列的批判運動。這些運動的發生,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其后果,在今天也值得我們認真地借鑒與反思。
[關鍵詞]思想文化 批判運動 反思
[中圖分類號]D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10-0247-02
一、“文革”前十七年思想文化領域的批判運動
1.五十年代的批判——“文壇三公案”
1951年,《武訓傳》在全國公映后,立即有人做出批判。時任團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的許立群以楊耳為筆名發表了《試談陶行知先生表揚“武訓精神”有無積極作用》等文章,認為武訓的行乞興學“不能有其他什么推進社會發展的作用。”次年5月,《人民日報》發表了毛澤東的社論《應當重視電影〈武訓傳〉的討論》。指出武訓是一個“狂熱地宣傳封建文化”的人,而創作者竟然“打出‘為人民服務’的革命旗號來歌頌,……說明了我國文化界的思想混亂達到了何等的程度!”此后,在毛澤東親自領導下,從中央到地方宣傳文化教育部門,開始對贊譽過武訓及《武訓傳》的人物進行批判。一場對文教領域知識分子的思想批判運動由此展開。
五四時期,胡適試圖運用實證主義研究《紅樓夢》。受其影響,俞平伯于1951年出版《紅樓夢研究》、《紅樓夢簡論》等,認為《紅樓夢》脫胎于《金瓶梅》、《西廂記》,是“情場懺悔”,其基本觀點是“色空”。顯然,這在一定程度上承襲了胡適的實證主義,偏離了作品的反封建意義。所以,對俞平伯思想的批判自然又延伸至對胡適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批判。1955年初,中共中央發出通知強調黨的思想工作最根本的任務就是宣傳唯物主義思想,批判唯心主義思想。隨后便大規模展開對胡適的批判運動。國內知識界的知名人士幾乎都參與其中,與胡適有過交往的學術界知名前輩也發文一面批判胡適,一面自我批評。可以說,這場政治批判對我國人文社科研究的影響,超過了建國初對《武訓傳》的批判。
對胡風思想的批判是對20世紀30年代以來進步文化陣營中被認為是“小資產階級文藝思想”最猛烈的一次清算。1948—1953年間,對胡風文藝思想的定性還停留在“小資產階級”階段,并未在政治上完全否定。轉折點發生在1953年林默涵、何其芳在《人民日報》和《文匯報》上發文對胡風文藝思想的批駁,認為其“實質上是反馬克思的”。胡風為此寫了“三十萬言書”,尖銳地指責文藝界有的領導人搞宗派主義。1955年1月12日,毛澤東將胡風文藝思想定為“資產階級唯心論”。隨后批準了《關于開展批判胡風思想的報告》,全國性的批判運動立即展開。5月,胡風的朋友舒蕪上報了他與胡風的來往信件以證明胡一貫反黨,中央又陸續公布了一系列“胡風反黨集團”的材料,全國范圍的肅反運動爆發。最后,胡風被定性為“反革命集團”,一批與胡風文藝思想相同或相近的人也被捕入獄或受到批判。
2.六十年代的批判
如果說50年代的批判著重于清理封建主義殘余思想和舊資產階級思想的歷史影響,到了60年代,在“文化革命”的旗幟下,批判重點則移到了新中國成立后的學術觀點上,批判的對象也由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移向共產黨隊伍中或者一直得到共產黨信任的著名理論家或文化工作者。
在文藝界,孟超的昆曲《李慧娘》突出主角的反抗性和斗爭性,卻被歪曲成借古諷今,實質上在號召人們反對共產黨的領導。在哲學界,楊獻珍認為“事物既是‘一分為二’的,也是‘合二而一’的”,“對立統一規律也可用‘合二而一’表述”。而康生卻攻擊“合二而一”論宣揚修正主義的階級調和論,反對毛澤東“一分為二”的思想。在經濟學界,由于經濟學家孫冶方反對不計成本、不講效益的企業管理制度,被康生、陳伯達等人說成是“宣傳利潤掛帥”的修正主義經濟觀點。在史學界,翦伯贊提出要注意歷史主義的研究方法,反對將歷史狹隘地理解為為政治服務的科學,因此被誣陷為“攻擊史學革命”,“美化帝王將相、丑化農民革命的封建王朝史學體系。”這些批判運動,或無中生有,或牽強附會,將一個個學術、藝術問題武斷地上升為政治問題,在社會科學領域影響甚廣。
60年代中期,在“左”的方針指導下,姚文元發起了對吳晗的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批判。1965年11月10日,他在《文匯報》上刊出批判文章《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捕風捉影地把《海瑞罷官》中的“退田”、“平冤獄”同“單干風”、“翻案風”聯系在一起,認為這是“當時資產階級反對無產階級專政和社會主義革命的斗爭焦點”,反映了作者吳晗是“要拆掉人民公社的臺,恢復地主富農的罪惡統治”。次年4月,《人民日報》、《紅旗》等報刊雜志先后發表文章,把皇帝罷了海瑞的官,同廬山會議上撤消了彭德懷職務一事聯系在一起,使對《海瑞罷官》的批判帶上更為濃重的政治色彩。毛澤東對此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表明他發動文化大革命的決心已定。換言之,對《海瑞罷官》的批判,已揭開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二、對“文革”前十七年思想文化領域批判運動的反思
(一)諸多原因
第一,開展批判運動是新中國統一意識形態和確立思想權威的需要。新中國建立之初,最迫切的任務就是凝聚各界力量,向社會主義過渡。因此,迫切需要確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科學的、民族的、大眾的新文化來進行意識形態的整合,以批判封建思想和帝國主義奴化思想。鑒于文藝界的主要活躍分子——廣大知識分子“是從舊社會過來的,是從非勞動人民家庭出身的。有些人即使是出身于工人農民的家庭,但是在解放以前受的是資產階級教育”。因此,對他們進行思想改造,使他們牢固樹立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就順理成章了。
第二,“左”的思想的影響是批判運動擴大化的最主要的主觀原因。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終結,標志著新民主主義的開始。原本千瘡百孔的舊中國,面臨著恢復發展國民經濟的艱巨任務。這決定了向社會主義過渡應該是一個相當長的時期。但是,在思想文化領域,黨急于樹立馬克思主義的絕對權威,沒有考慮到人的思想改造要經過一個艱苦教育、不斷交鋒、逐步提高的過程;也沒有認識到,受歷史傳統、現實條件等因素制約,短期內無法真正實現馬克思主義“一統天下”的目標,這進一步加重了思想文化領域批判運動的擴大化失誤。
第三,知識分子政策的失誤是批判運動擴大化的又一主觀原因。黨中央之所以發動一系列的批判運動,并非不重視知識分子的作用,只是由于對知識分子的定位不正確。只因知識分子中“絕大部分是從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甚至還有從官僚資產階級,買辦階級和封建地主階級出身的”,便認為知識分子本質上是資產階級的。毛澤東與中共中央在觀察知識分子時,著重的不是他們的經濟地位,而是他們的世界觀狀況、家庭出身等方面,這“無疑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劃分標準的,在當時不能不說是理論上的一個退步”。
第四,社會角色的沖突是開展批判運動的客觀原因。政治家與文藝家的不同社會角色決定各自著眼點是不同的。前者強調文藝應為政治服務,后者則主張文藝上的東西不應該讓政治涉足。在當時黨中央看來,黨的執政地位、承擔的歷史使命、所處的社會環境,要求在思想領域必須統一協調。因此,他們不滿于思想文化領域的多樣性,而改變的最有效手段就是將問題提升到政治的高度,形成運動,制造壓力。正如魯迅在《政治與文藝的歧途》中說:“我每每覺到文藝和政治時時在沖突之中;文藝和革命原不是相反的,兩者之間,倒有不安于現狀的同一。惟政治是要維持現狀,自然和不安于現狀的文藝處于不同的方向”。
第五,國際因素的影響也是批判運動發生失誤的重要因素。1958—1966年間,中蘇關系日趨惡化。中共批判蘇共搞“修正主義”,蘇共則指責中共搞“教條主義”,雙方由致函相互批評發展到公開論戰。黨中央在那段時間把“防修反修”放到了更加突出的位置。毛澤東在1957年11月訪蘇時強調指出,我們需要同時反對教條主義和修正主義這兩種錯誤傾向,“而在目前,反對修正主義的傾向尤其是迫切的任務”。可見,在中蘇論戰的強烈影響下,中國的國內工作逐步走向了以反對資本主義為中心的軌道。
最后,康生、江青等“活躍分子”在批判運動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號稱“理論權威”的康生組織編寫的《“合二而一”不是辯證法》,直接把楊獻珍推向反毛澤東的境地;他向毛澤東提出《海瑞罷官》與廬山會議有關,將《海瑞罷官》與彭德懷聯系起來。多年來活躍在毛澤東身邊的“文藝哨兵”江青,在許多重大的批判運動中都會插上一腳,尤其是對《武訓傳》和《海瑞罷官》的批判。她在《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發表后,就力主:“文章就這樣發表的好,我看不用叫恩來同志、康生同志看了。”
(二)深刻教訓
無數次的批判、造勢,促進了知識分子世界觀的初步轉變,有助于全國牢固樹立馬克思主義思想,但它們的擴大化卻摧殘了廣大知識分子,影響到我國的政治民主,損害了建國后相對健康的社會風氣及文化事業,并最終導致十年動亂的爆發。在構建和諧社會和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今天,我們更應汲取教訓,全面體味其中的鑒戒意義。
首先,經濟、政治和文化是三位一體的關系。政治和文化不是空中樓閣,其發展離不開經濟的支撐。如果片面地認為只要通過群眾性的文化革命方式就可以促進經濟發展,防止資本主義復辟,就高估了文化的作用,把三者的關系本末倒置了。我們當前發展先進文化,要積極吸取這一時期的教訓,讓文化更好地為先進生產力和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服務。
其次,建國初期之所以發生一連串對知識分子的冤假錯案,是由于當時沒有擺正知識分子的身份和地位,錯誤地把知識分子定性為資產階級,更未真正深刻認識到知識分子在現代化建設中的突出作用。我們必須引以為戒,明確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按照“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方針,鼓勵和發揚知識分子的創新精神,真正讓知識分子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各盡所能、各得其所。
再次,要改善黨對思想文化工作的領導,特別注意實事求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對于意識形態問題,要講究階級性,即指導思想必須是馬克思主義;但對于非意識形態問題,卻要講求多樣化,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這一領域最忌諱的就是“大一統”。正如鄧小平所說:“寫什么和怎樣寫,只能由文藝家在藝術實踐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決。在這方面,不要橫加干涉。”
最后,要區分人和思想、作品的問題,不能將不同層次和領域的問題相混淆。思想、作品屬于文化領域,這方面的問題需要在思想文化領域內自由爭論,形成不同的流派和風格。但是,作品中的人物、作者與作品是不同領域里的問題,不能不加區分地一概否定。比如,對《武訓傳》的評價,武訓作為一個歷史人物,應該用歷史觀點去評判;《武訓傳》是一部電影,應該從文藝的視角去探討。對當時思想文化領域的批判,要注意如何正確引導,而不能將這些批判發展到對導演、演員等進行人身攻擊和政治責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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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艾恒武、林青山:《“一分為二”與“合二而一”》,《光明日報》1964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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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