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勞榮(1911—1989)是我國現代著名作家、詩人、文學翻譯家。在《勞榮文集》出版之際,我們刊登兩篇文章,向這位對我國文學事業作出了杰出貢獻的學者表達我們的敬意。
當我走出校門,來到《新港》編輯部,就是在勞榮同志直接領導下工作的。我是單身,住在機關,每天吃過早飯,總是最早走進辦公室,勞榮同志辦公桌上用鎮尺壓著的校稿,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的視線。他那用毛筆蘸著紅墨水寫的字,鐵畫銀鉤,刀削斧砍,讓人賞心悅目。尤其是,他復校各個編輯組已經校過不止一遍的稿子,竟然還能校出一些錯誤。這不僅引起我強烈的求知欲望和興趣,而且在我的心目中油然生出一種深深的敬慕之情。
有一天,我便向他請教:
“勞榮同志,校對有什么竅門和規律嗎?”
“主要是一個實踐問題。”他說,“教訓多了,錯誤就少了。”
在我看來,勞榮同志是有真經的,便時刻注意向他學習。他也總是孜孜不倦地教誨我。那時是鉛排,有時打樣并不穩定,難免字詞混亂,他說每看一張校樣,先用眼掃一下四邊四角,做到心中大致有數;然后像做氣功一樣開始校對,因為你有過無數個教訓,校稿中存在的錯誤,便會主動地提醒你,它錯了,予以改正吧。我終于體會到,勞榮同志的校對,是由豐富的經驗、淵博的知識、專注的態度、負責的精神,綜合融匯形成的一種敏銳的感覺和超凡的水平,才在校對工作中達到了這樣自由的境界。
后來,勞榮同志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叫《校對的功績》,發表在《人民日報》上。在這篇文章中,他特別指出,校對應具有認真工作的態度和把錯誤當敵人一樣去消滅的精神。我把這篇文章的剪報放在案頭,是當作課文來拜讀的。
勞榮同志的言傳身教,在我以后的文字生涯中,可以說是受益無窮。我常常向家人和朋友講起,我做編輯校對工作,是向勞榮同志學習的,是經過名師指導的。
在到《新港》編輯部之前,勞榮同志在《天津日報》工作了十一年。他參與了《天津日報》的創刊,協助方紀、孫犁同志領導副刊部的工作。不久,副刊部改為文藝組,勞榮同志任組長,負起了主要領導的責任。過去人們都這樣說,孫犁同志主持的《天津日報》文藝周刊,培養出了不少成名的作家,特別是對天津工人作家的培養,成績尤為卓著。這當然是不爭的事實,從孫犁同志所寫的一些文學評論,如《談工廠文藝》、《略談下廠》、《關于生活報告》、《論切實》、《論培養》、《學習問題》、《作品的生活性和真實性》、《怎樣把我們的作品提高一步》等,即可看出他在這方面所做的卓越的工作。這里我要說的是,在這方面,勞榮同志的工作也是非常突出的,不可忽視、不能磨滅的。從吳滌心同志所寫的《憶勞榮》一文,可以看出勞榮同志在《天津日報》繁忙工作的情景,同時他也寫了許多指導寫作的文章,《工人詩》、《略談職工創作修養》、《怎樣寫生活報告》、《業余作者怎樣打下寫作的基礎》、《怎樣提高寫作技巧》、《給作者的信》、《寫稿瑣談》等,充分說明他對培養作者,是下了很大氣力的。
我第一次見孫犁同志,就是勞榮同志帶著去的。就是在這次見面時,定下了由我協助孫犁同志編輯出版《津門小集》,及其隨后對于《風云初記》的結尾,《白洋淀之曲》的編輯,《文學短論》的選擇,《文藝學習》的補充等方面的協助工作。在和孫犁同志的交往中;我感到他很關心和尊重勞榮同志,在給我寄往《新港》編輯部的一些信中,常常囑我“順候趙彤同志好”(趙彤是勞榮同志在解放區的化名——編者注)。
勞榮同志的成就是多方面的:
他是一位編輯家,一生都在從事這一工作。他始終如一的敬業精神,令我肅然起敬。
他是一位雜文家,寫了大量散文、隨筆、通訊、評論、雜談,出版了《新生的經歷》等作品集。
勞榮同志最為輝煌的業績,是在翻譯方面,主要介紹世界進步文學,特別是東歐弱小民族文學。出版了詩歌集《裁判》、《中國的微笑》、《保加利亞民歌選集》、《奴隸之歌》、《西里西亞之歌》、《花束集》以及小說、童話等作品集《被打穿了的布告》、《叢林的喧噪》、《阿茲瑪·拉珂爾》、《為了和平》、《沉默的防御工事》、《敗類》、《米霞》、《媽媽跟閨女》等。
孫用同志是勞榮同志的故舊好友,孫用同志病逝后,勞榮同志寫了一篇《挽孫用同志》,那幅挽聯也可以看作是勞榮同志的自我寫照。略作改動,記錄于此:一生勤奮,紹介弱小民族文學,鍥而不舍,尚念念難忘,來編纂完多部譯稿;全部心血,謹遵魯迅先生遺風,鞠躬盡瘁,猶耿耿于懷,怕錯放了一個標點。勞榮同志還在文中寫道:“如果這世上選舉忠厚老實人的模范,我想,他完全是合格的候選人,正像如果選舉文學工作者的勞動模范一樣。”我以為勞榮同志正是這樣的人:忠厚老實人的模范,文學工作者的勞動模范——皇皇十卷本的《勞榮文集》就是證明,這完全是在繁忙的編務之余寫作和翻譯的成果,用去了全部的節假日、所有的夜晚和黎明。
勞榮同志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值得學習的人,值得懷念的人。對于我來說,更是應該感謝的人。《勞榮文集》的出版,是對勞榮同志最好的紀念,也便于對他豐厚的文學遺產的繼承與發揚。記住勞榮同志在《花束集》的譯后記中的一句話,讓我們共勉:
只要我還活著,我總是要學習和工作的。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原鐵道兵創作組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