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近年來,好萊塢頻頻買下一些在世界范圍內深受好評的亞洲電影的改編權進行翻拍。這些翻拍之作有些默默無聞;有些受到影迷和評論家的批評;有些受到了好評;有些在西方廣受好評,在亞洲卻備受爭議。究竟是什么造成了這樣的結果?這些翻拍影片與原作究竟有什么樣的差異和共性?這需要從東西方文化差異的角度入手,通過分析影片和導演的文化背景,闡釋文化差異對電影敘事和主題的影響。
[關鍵詞] 翻拍 好萊塢 文化
著名電影導演喬治·盧卡斯認為,文化的烙印是電影的意義之所在。因此,分析任何一部電影,都離不開對其文化背景的解讀。在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的今天。各種文化的融合顯得日益明顯。作為文化藝術的一部分,電影也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時代的烙印。無論是東方電影借鑒西方故事(《夜宴》),還是西方電影講述東方故事(《藝伎回憶錄》),電影的創作者們都會以其自身的文化背景,對原作進行新的理解。電影,作為第七藝術,與其他任何一門藝術一樣,經歷著一系列的變化與革新。
可以說,一個國家和地區的電影,就代表著其國家和地區的文化。好萊塢電影曾經代表了典型的美國價值觀,然而在今天。好萊塢卻愿意、也需要更多不同文化背景、不同觀念和不同思想的注入。因此在新世紀,好萊塢進一步加強了同其他國家電影業的合作,如合拍、投資,邀請更多亞洲國家的電影工作者如導演、編劇、攝影特別是明星們到美國工作。其中,最為明顯的一種手段就是翻拍亞洲電影。
要了解西方文化是如何融入東方故事的。首先要弄清楚的是,這些東方故事為何能夠取悅西方觀眾?
好萊塢和類型電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受到好萊塢青睞的影片無一例外都是類型電影。“類型電影的文化價值在于,它蘊涵著一種娛樂的倫理,張揚著電影文化的物質特性,迎合著大眾對于電影文化的呼喚。尤其是,它折射著特定社區的文化價值觀念、協調文化的各種價值沖突”。觀念極為傳統的韓國人拍攝了內斂而清新的愛情片《觸不到的戀人》,其實,這個故事不免有邏輯混亂的毛病,情節不值得細細推敲。然而兩人一直保持著柏拉圖式的戀情,這種設定無疑滿足了人們對于純潔、浪漫的愛情的向往和心理追求,輕而易舉地打動了西方觀眾的心。
“電影的觀看活動本質上是接受主體以特殊的心理結構來消化作品意味的過程。在類型電影的觀影過程中,觀影主體的消費心理有好奇與偷窺、逃避與體驗、快感與同感、凈化與提升”。在這些消費心理的驅使下。西方觀眾一方面對于東方文化有好奇與偷窺的欲望,一方面希望體驗現實世界失落的觀念和理想。東方故事擁有足以吸引西方觀眾的、作為類型電影的共性,也同時擁有表達東方文化元素的特性。因此,特定題材的東方故事受到西方觀眾的喜愛也在情理之中。
一、情感的表達
理解了西方觀眾究竟喜愛東方故事的哪些元素之后,也就能夠解讀好萊塢的創作者們是如何將西方文化融入東方故事了。以上文提到的《觸不到的戀人》為例,韓國版和美國版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影片的結局,原作的結尾是精彩的驚喜,但在改編后,這種開放式的結局似乎不會存在了。喜歡運用車禍、癌癥、白血病等生離死別元素的韓國人很清楚自己的國人有多堅實的心理承受力,所以可以不顧觀眾離開電影院的心情,狠命地掙眼淚:但《觸不到的戀人》來到好萊塢,首先是浪漫愛情片,其次才是有悲劇色彩的浪漫愛情片,于是,為了符合觀眾對浪漫與愛情的美好概念,這部主流片必須在奇情與凄清之后贈送一個讓人容易接受的結局。然而不得不說,雖然這種改變使影片失去了原有的一些魅力,但很多人看過韓國版的影片之后,再去觀看好萊塢的版本,除了主演基努·李維斯和桑德拉·布洛克的票房號召力之外,就是想看到一個不同于韓國版本的、好萊塢式的圓滿結局。這也是好萊塢一貫堅定地秉承類型電影必須是迎合觀眾的情感需要的“夢幻性”的必然結果。
韓國版《觸不到的戀人》的影片原名是“il mare”,它指的是影片中湖邊小屋的名字,這個詞的意大利文原意是“海”,好萊塢版本的片名是“The Lake House”,直接指明了“湖邊小屋”,這一變化很明顯地向我們指出,與東方含蓄的文化不同。西方文化在表達情感方面往往是熱烈而直接的。韓國純美愛情片的情感走向從來都是循序漸進的,漫長的鋪墊之后直到某個點再爆發。這也就是高潮,并且不會再有更澎湃的發展了。為了要積攢出足夠的力量去爆發,一部影片可以花上大半的時間做瑣碎的鋪墊。而這些含蓄到西方人眼里可能就成了難以言表的沉悶。光靠純凈精致的畫面和奇妙浪漫的情節都改變不了觀眾被特效與速度培養的觀影習慣,還有無法彼此代入的情感表達方式。因此在The Lake House中。男女主角分別有了各自的戀人,4個人每一次偶然的交織都形成一個個小高潮,這是好萊塢迎合西方觀眾觀影習慣的改編。
情感表達方式上的不同,往往會影響整部影片的情節設置和人物關系。
好萊塢版《無間道》的英文片名是“TheDeparted”,直譯是“死者”。這個名字與港版的原名“無間行者”有相似之處。“無間”這個概念出自《涅磐經》的“八大地獄之最。稱為無間地獄,為無間斷遭受大苦之意。故有此名。阿者言無,鼻者名間,為無時間。為無空間。為無量受業報之間。”導演馬丁·西科塞斯在看過港版的劇本之后說:“好人和壞人變得很模糊,我知道這是吸引我的東西。這是個沒有道德存在的世界,善也不存在。因為你不可能再壞了,因為已經沒有什么好的東西可以違犯的。這里根本沒有任何形式的救贖”。所以,與《無間道》不同。在南波士頓黑幫橫行的底層社會里,就算是警察也沒必要文質彬彬。劉建明在害死黃sir之后,還要故作乖巧地到同事們那里博取同情,而The Departed中的柯林面對同事的質疑,不但破口大罵還拳腳相加。東方式的情緒的隱忍,使得《無間道》以情節的編織來吸引觀眾的注意力,警察和黑幫之間不斷的斗智,氣焰此消彼長像一套完美的太極拳。而很明顯地,The Departed的情節架構原則是將人物的情感與性格突顯出來,靠人物情緒的爆發來驅動劇情。《無間道》的最后一幕,陳永仁舉槍對準劉建明,兩人的對話富有思辨意味。The Departed卻將其處理成了人物情緒的大爆發,粗暴的打斗和粗口貫穿始終。尤其是對于死亡的處理,已經直接到了一種令人發指的地步,完全不做任何的鋪墊。這種對于暴力寫實性的描摹與其說是馬丁·西科塞斯的個人風格,不如說是西方文化浸淫的結果。因為在近期的好萊塢黑幫類型影片《邁阿密風云》中,我們在結尾也看到了類似新聞記錄片風格的槍戰場面,血腥得不加修飾。而同樣是近期香港黑幫片《放·逐》,其結尾也有一段激烈的槍戰場面,杜琪峰的處理——慢鏡、特寫、悠揚的音樂,無一不顯現出東方式的含蓄、內斂。不能說哪一種處理方式更佳,但可以肯定的是,The Departed的改編是成功的。這種設定成功地將西方元素融進了東方故事。不但符合導演一貫的作品風格。也與新的背景相襯。
此外。在人物關系方面,《無間道》中的黃sir對陳永仁有一種父愛的情誼。陳永仁和心理醫生李心兒、劉建明和小說家女友之間、黑幫老大韓琛和Mary之間的關系都處理得很細致,這與東方人“內傾性”的民族性格有關。每個人都要成為謙謙君子、舉止莊重、內向含蓄、重情重義。在The Departed中,迪格南只是一個滿嘴粗口的流氓警察,比利對瑪德琳罵罵咧咧、柯林與瑪德琳是在下流玩笑中認識的、科斯特羅的妻子也只是“黑幫老大的女人”這一符號性的角色而已。這種人物關系的變化,表現出西方人個性張揚、直截了當的“外向性”民族性格。可以說,兩部影片中的人物。都是各自民族性的代表。
同樣地,在其他的翻拍影片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相應的變化。雖然美國版《咒怨》“Grudge”仍然是由導演了日本版《咒怨》的清水崇執導的,但為了迎合西方觀眾的胃口。在《咒怨》中只出現了一次的女鬼枷椰子。在Grudgem頻頻現身,一次又一次地以恐怖形象刺激著觀眾的神經。
二、主題的表達
巴拉茲認為:“一個真正名副其實的影片制作者在著手改編時,就會把原著僅僅當成是未加工的素材,從自己的藝術形式的特殊角度來對這段未經加工的顯示生活進行觀察,而根本不注意素材已具有的形式。”路易斯·賈內梯也認為:“改編的要旨并不在于它如何能復制原作品的內容(那是不可能的),而在于它如何能保留原素材。”可以看出。西方電影人的觀念是僅僅將原作當成一個容器,而在這個容器里要裝進什么樣的內容。就是一種全新的創作了,也就是對電影主題的再創造。
《午夜兇鈴》在導演中田秀夫看來。“不過是探討人性的另一種方式”,恐怖是一種逼迫人們直面自己的壓力。觀眾反思了,目的就達到了,當然壓力越大、越到位,恐怖的效果無疑就越出色。所以《午夜兇鈴》雖是講述一個女子利用自己的睚眥必報的怨念殺人,也實際上是在講親情故事——講貞子與母親、與父親的恩怨。講女主角與兒子的愛。東方文化的內在超越。所遇到的阻力不是外在的自然、神明、客體、社會。而是道德倫理和人心的分離:外在超越的西方文化,因其外在的超越力量巨大,例如神秘莫測的超自然現象,人生要與外界做斗爭,形成對抗。因此,東方文化的特點在于,對內在靈魂的征服主要是用心、用愛、用內功,而西方文化認為征服外界事物主要用力、用理智、用外功。
相比較《咒怨》對于枷椰子家庭、婚姻的不幸導致其“怨念”持續不止的探討。美國版的Grudge則完全忽視了造成其怨恨的深層原因,將枷椰子當作一個平面的、單純制造死亡和恐怖的符號,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殺人現場。這使得Grudge更像是一部徹底的B級恐怖電影,失去了原作的神韻。
《觸不到的戀人》除了贊揚美好的人性和純潔的愛情之外,也有關于命運的探討。而關于“宿命”這一問題。在其他幾部影片如《無間道》和《咒怨》中也有觸及。從根本上說。這也代表了典型的東方宇宙觀,即人和宇宙是一個整體,人類自然也無法逃避宿命。而從The Lake House對原作結局的改編來看,它反映了西方人的宇宙觀,即人與自然是對立的,它包含了深刻的人類自我中心意識,“要把主體的形式強加于自然。要‘為自然立法’,最終導致人類主體的情感對大自然的粗暴侵犯”。表現在影片中就是通過人類(凱特)的力量(寫信),可以改變時空秩序和已經發生的事實(艾里克斯車禍身亡)。
“對不起,我是警察。”“當你面對上了膛的手槍,好人和壞人又有什么分別?”這兩句經典臺詞分別來自《無間道》和TheDeparted《無間道》中,人物的好壞很清晰,雖然黑白臥底的情況錯綜復雜,但善惡是分明的。只是他們各人所處的臥底環境,讓他們陷入了“無間地獄”難以自拔。馬丁·西科塞斯仿佛要借著The Departed中科斯特羅的嘴說:人性中都存著惡的種子,不管你是警察還是罪犯。正如中國傳統哲學的價值論認為“人之初。性本善”,《無間道3之終極無間》中劉建明“真的想做個好人”:而西方哲學受到宗教的影響。認為人原本是罪惡的、背負著“原罪”的。因而The Departed中。所有人都在黑暗骯臟的街道上摸爬滾打,從未和血腥暴力分開過。即使是比利和柯林。
國內導演要翻拍以往經典影片的消息層出不窮,其中也不乏對好萊塢經典作品的翻拍。如關錦鵬要翻拍黑白經典片《彗星美人》,已經開始劇本改編和選角工作。有人對這股翻拍和改編浪潮頗為擔心。認為是電影人已經創意枯竭了。但我卻認為,不同國家、不同導演、不同時期。對同一個故事會有不同的詮釋,尤其是當東西方文化發生碰撞的時候,必將產生一些令人驚喜的火花。所以,翻拍的重點不在于“翻”,而在于用新的眼光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