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第三王朝時期的尼普爾銀貸業商人檔案研究（上）

提要：古代兩河流域銀貸業商人的蘇美爾文為dam-gàr，他們是從事借貸和買賣獲利的專業人員。本文根據烏爾第三王朝時期的原始經濟檔案研究了7個主要商人的借據檔案，總結了有息和無息貸款、大麥借貸的基本高利率，大麥和其他物品的一般價格，以及銀錢和大麥轉換借貸形式等規律，并對散亂發表的出土借據中的7個主要商人的文件進行了檔案重建，進而為理解古代兩河經濟領域中貨幣形式、銀貸利率、商人職能等金融和商業規律提供第一手史料。

關鍵詞：尼普爾 烏爾第三王朝 商人 銀錢借貸 利息 限期 經濟檔案

在D.歐文的《出自尼普爾的新蘇美爾檔案原文》(縮寫NATN)和M.齊希與H.基齊爾亞伊的《尼普爾出土新蘇美爾法律和管理文件》(Neusumerische Rechts-und Verwaltungs-Urkunder aus Nippur，縮寫NRVN)兩本兩河流域經濟楔形文獻集中，我們發現了屬于烏爾第三王朝時期(公元前2100-2000年)宗教中心尼普爾城中的一些高利貸商人的檔案。其中放貸文件最多的7個商人是烏爾奴斯庫(Ur-Nusku)、阿達亞(Addaya)、魯旮勒阿孜達(Lugal-azida)、烏爾舒勒帕埃(Ur-Sulpae)、阿孜達(Azida)、烏爾舒馬赫(ur-Sumah)和烏爾辛(ur-Sin)。我們知道在兩河流域經濟檔案中，買賣商品和發貸銀錢與大麥的專門職業人員的蘇美爾名稱是dam-gàr，我們通常翻譯為商人。正像古代和現代社會中所有的商人一樣，這些商人(dam-gàr)為了盈利往來于各地，進行買賣奴隸和商品以獲取利潤，在中古和現代，發放高利貸業務一般不由普通的貿易商人來做，而是由高利貸商人專門做，后來發展為現代銀行業。在兩河流域文明時期，貿易商人和高利貸商人的分工沒有確立。在蘇美爾的宗教中心和經濟中心尼普爾和其他城市的烏爾第三王朝檔案中，我們已經發現確鑿的商人們(dam-gàr)的高利借貸銀錢與大麥的檔案，但尚未發現他們海外貿易的檔案。為了便于理解這些放貸商人(dam-g~)的金融貨幣借貸牟利職能，本文中我們稱他們為高利貸商人。

從烏爾第三王朝的幾個重要遺址出土的檔案的年代見于在位48年的舒勒吉王統治(Shulgi公元前2094-2047年)的第20年至48年的28年中(公元前2074-2047年)，阿馬爾辛王的全部9年(Amar-Sin，公元前2046—2038年)，舒辛王的全部9年(Shu-Sin，公元前2037-2029年)；伊比辛王的25年統治(Ibbi-Sin，公元前2028—2004年)的前7年。在隨后的年月中，烏爾王朝遇到政治軍事危機和外族入侵，除首都烏爾城外，普茲瑞什達干司貢牲中心以及尼普爾城、吉爾蘇和溫馬等中心城市幾乎沒有文件出土了。本文分上下部分研究這些借貸泥板文書。上部分介紹檔案概況和解決一些規律性的問題。下部分重建7個商人的收據檔案，為感興趣的讀者提供原始文獻數據。

一、檔案概況

大部分出自尼普爾的文件都屬于晚期的伊比辛1至4年。目前知道的早期的舒勒吉和阿馬爾辛王統治時期的借貸檔案有：從舒勒吉40年到舒辛8年共26年期間的商人烏爾奴斯庫的27個貸款契約，從舒勒吉40年到舒辛8年的阿達亞的13個文件，從阿馬爾辛6年到伊比辛3年共7年的烏爾尼旮爾的5個契約。

有兩個法庭記錄是關于借貸人魯辛償還烏爾奴斯庫貸給他的期限已7年的6斤(每斤=60錙)銀貸款的爭訴。日期為阿馬爾辛7年7月1日的第一個文件寫道：烏爾奴斯庫在10個長老面前起誓宣稱，7年中，他已收了兩次利息，分別是50錙銀和40錙銀，現在，魯辛應該償還本金和利息共108鐘(每鐘=30斗)大麥。3年4個月后的舒辛1年11月27日的第二個法庭記錄中，魯辛(可能已死)的妻子寧魯旮勒否認了烏爾奴斯庫的要求，發誓稱她丈夫已經償還他6斤銀，現在僅欠他1斤銀(利息?)。由于本金單位的不同，我們很難確定這兩個案件是否是關于同一次貸款。

比較大的檔案是的較晚的幾位商人的檔案：他們是烏爾舒勒帕埃、魯旮勒阿孜達、阿孜達、烏爾舒馬赫和烏爾辛。烏爾舒勒帕埃檔案最大。魯旮勒阿孜達的檔案是數量次于他但持續時間最長：從阿馬爾辛4年到伊比辛3年共18年38個契約。與魯旮勒阿孜達名字相似的阿孜達檔案稍晚，從舒辛5年到伊比辛3年共8年的18個契約和伊比辛6年的一個契約。與他同期的還有烏爾舒馬赫：他的檔案目前包括16個文件，寫于舒辛5年到伊比辛4年期間(9年)。烏爾辛的檔案似乎同魯旮勒阿孜達的同期：從阿馬爾辛3年到伊比辛3年的18個文件。

最大的檔案是烏爾舒勒帕埃的，。從舒辛1年到伊比辛4年共13年有64個契約。早于這期間，一個名叫烏爾舒勒帕埃在舒勒吉47年初和阿馬爾辛3年曾向商人烏爾奴斯庫借入10鐘大麥和14.5錙銀，這可能是這位高利貸商人較早的活動。他的檔案的最主要特征是大多數貸款契約是非正式的，例如沒有證人和以國王的名義起誓，并且從舒辛9年開始，他的大部分貸款契約上除了年月之外的還有日序號——烏爾第三王朝的許多借貸文件僅有月和年而沒有日序號。在45個大麥利率為33.3％、銀錢利率為20％的借貸契約中，沒有證人們名字。另有4個免息貸款(舒辛1年3月某日，舒辛2年10月13日－3月13日(有證人)，伊比辛2年8月和伊比辛4年12月－3月)。有4個文件沒有標明利息，所以它們也許不是貸款契約。

這位商人的貸款一般發生在收獲月前的7至11月：舒辛2年始于7月，舒辛6年從9月和10月，舒辛7年從10月和11月開始，舒辛8年從11月和12月開始，舒辛9年始于8月、9月和11月30日，伊比辛1年從8月10日和9月1日開始，伊比辛2年始于5月，10月6日，11月3日到30日開始。烏爾舒勒帕埃檔案保存最完好的部分是從伊比辛2年9月到伊比辛3年11月10日：伊比辛2年9月15日，10月6日，11月3日，11月30日，伊比辛3年4月6曰，4月20日，6月30日，8月14日至19日，9月，10月7日，11月5日至10日。烏爾舒勒帕埃最忙的日子是伊比辛3年11月5日至10日：他在11月5日受理了一個貸款，在11月6日受理了7個，在11月7日受理了1個，在11月8日受理了4個，在11月10日受理了1個。伊比辛3年8月14目，17日和19日，他貸出了利率為33.3％的51鐘大麥(分別是22，10，17，2)，在11月5日到10日他貸出76.7鐘大麥(0.5，9，13，9，3，3，9，4，4，2，1.2，3，6，10)。這些大麥貸款的大部分沒有提到償還日期，但一些銀錢貸款提到償還日期：舒辛7年10月至(舒辛8年)10月，舒辛9月年3月至9月，伊比辛1年1月至3月，伊比辛3年6月30日到4年3月，伊比辛4年1月至4月兩次，1月至3月，12月至3月。我們認為許多大麥契約和某些銀錢契約之所以不提償還日期的原因是每年有一個公認的收獲月份用于償還收獲前的貸款，在尼普爾它是第三個月(統計數據見上面)。每年的第12個月名是“大麥收獲月”，其后第一和第二個月應該是打谷、揚場、曬谷和入倉的月份。第三月，借貸人就可以曬干的大麥償還去年青黃不接季節時(6至11月)他從高利貸商人借的債務了。

另一主要商人是魯旮勒阿孜達。他曾向商人烏爾舒勒帕埃的妻子寧扎吉借了為其3個月(伊比辛4年1月至4月，NATN 205)的74錙銀，借據蓋有他的印文：“魯阿勒杜格旮(Lú-al-dùg-ga)之子魯旮勒阿孜達，商人”。在魯旮勒阿孜達的檔案中，有14個文件不是借貸契約。這些非借貸文件是食品收據：面粉、豆、小麥、牛油、芝麻油和豬油，由魯旮勒阿孜達發放給需要者。最大的一次發送是在舒辛6年5月，包括1斗“精制面粉”，5升優質麥片(ba-ba)，5升碾壓面粉(zīd-kum)和465斗(15鐘2斛3斗)的大麥，需要者是國王舒辛的書吏烏爾旮吉阿。他還兩次向貴族達達(國家挽歌隊長的名字)的侍從發送食物：舒辛7年4月10曰發送136斗大麥面粉和68斗大麥(共204斗)，6月30日發送222斗大麥面粉。魯旮勒阿孜達的一個客戶同事叫篩什卡勒拉，是織布工總監魯旮勒卡吉那的書吏，他在舒辛8年2月22日拿走了半升黃油和半升芝麻油，在舒辛9年10月10日拿走15錙黃油。伊比辛1年12月12日一個皮革加工者從魯旮勒卡爾瑞那里拿走半升芝麻油，其價等于1斗大麥。12月5日，魯旮勒阿孜達付給某人2錙銀的房租。

魯旮勒阿孜達兩次向書吏魯旮勒卡瑞(貝里塔卜之子)放貸過小麥。舒辛9年5月，魯旮勒卡爾瑞拿走了30斗小麥，契約沒有歸還曰期，但在伊比辛1年1月，他借貸為期3個月的60斗小麥，償還期是4月。伊比辛1年7月，魯旮勒卡瑞以戴爾城將軍(Saggina)布舒伊林的代理人身份在尼普爾從魯旮勒阿孜達那里借貸了6錙銀，沒有提及利率，但雙方都應知道國家規定的銀錢的高利是20％，另有72斗大麥無利息貸款。這兩次貸款的償還日期沒有指明，我們知道尼普爾的大部分貸款償還都在收獲月(12月)后的1至4月。在同年13月，戴爾將軍布舒伊林的代理人魯旮勒卡爾瑞又一次從高利貸商人收到2升芝麻油、1升優質芝麻油和3升豬油。油類除了食用，還用于長途旅行者涂抹腿腳，因此這些油可能是用于將軍從尼普爾到戴爾的長旅途。

魯旮勒阿孜達同烏爾吞馬勒的也有特殊關系，這個人在伊比辛3年1月取走了1錙銀以及3斗芝麻油、3斗豬油和1錙銀(NATN 121)。到3月，烏爾吞馬勒應該償還銀錢和油品的等價大麥是45斗(1鐘2斛3斗)大麥，沒有提到利率：“它(1錙銀貸款)的大麥45斗被確立”。這里，貸期2個月的每錙銀應該償還45斗大麥，每月22.5斗的本息遠遠高于阿孜達的一個契約(NATN 312)中的貸期8個月的l錙銀應該償還60斗大麥(每月7.5斗)，這也許表明沒有單獨提的貸款利息已被加到償還的大麥中了。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判斷魯旮勒阿孜達是烏爾第三王朝在尼普爾的一個官方商人，他向官方發放商品，同時也放貸銀錢和糧食去為王室獲得利潤。

在第三個商人阿孜達的檔案中(這個：名字是否是魯旮勒阿孜達的縮寫還不敢肯定)，一些定期在舒辛9年到伊比辛1年的契約沒有用尼普爾的月名而使用了烏爾城即普茲瑞什達干司(Ur/PuzriS-Dagan)的蘇美爾月份名稱(NATN 336，326，335，343)，一次還用了阿卡德語的埃什嫩那／西帕爾(Eshnunna/Sippar)的月名(NATN 266，舒辛5年2月)。商人烏爾舒馬赫的檔案也有烏爾的月名(NATN 257，261，328)，以及一個埃什嫩那／西帕爾的月名(316，伊比辛1年到3年)。文件中使用不同城邦的年歷系統的月名表明這兩個高利貸商人常從尼普爾城到烏爾、西帕爾、埃什嫩那和其他城市做生意。一個阿孜達(魯旮勒旮巴之子)在阿馬爾辛2年用10錙銀買了一個男奴隸(NATN 255)，在伊比辛3年用3.5錙銀買了一個阿卡德名字的女奴隸(NATN 265)。最近新發現的烏爾第三王朝時期的阿卡德商人圖冉伊里(Turam-ili)的檔案使用一種獨特的阿卡德語年歷和月名系統，因此可以判斷他的商號在北巴比倫以一個阿卡德人的城市(或許是烏如姆?)。我們在尼普爾發現一個圖冉伊里在6個契約中作為阿孜達的貸款契約證人(NATN 311，315，266，336，335，JSC 54 No.38)。如果此人不是著名的圖冉伊里的同名另人，他可能是尼普爾商人阿孜達的生意搭檔。在阿孜達的18個契約中，10個是銀錢貸款，其中幾個有償還的日期：舒辛5年2月至8月，伊比辛2年7月至3月兩次，伊比辛6年12月10日至1月10日。

在伊比辛3年11月，其印文證實身份為書吏、父名是魯旮勒卡吉那的烏爾舒馬赫收到來自魯旮勒阿孜達的油(NATN 615)。40年前的舒勒吉第28年5月，一件寫于尼普爾的埃薩格達那庫房(E-sag-da-na)的大麥收據中(用普朱爾達干司的年歷，NATN 230)記錄，261斗(25.1.5鐘)大麥從溫阿尼的轉給官吏魯旮勒卡吉那。后者可能是我們這位烏爾舒馬赫的父親。烏爾舒馬赫的檔案中，大麥貸款多于銀錢貸款，比例為11：3。

高利貸商人烏爾辛(dam-gàr NATN 554)的檔案，由18個文件組成，大部分是銀錢貸款(11個)，其中一些寫有償還日期：舒辛1年1月至－3月，伊比辛1年1月至3月，伊比辛2年4月至(伊比辛3年)3月。

眾神和神廟也發放高利貸款：如果月神的名字“南那”不會用作人名，一個著名的債權人就是月神南那(NATN 818，826)，另一個債權人是醫藥神寧阿朱(Nin-azu，NATN 861)。也許我們所討論的這些高利貸商人中的一些作為代理人服務于某些神廟。

我們發現放貸的商人全部都是蘇美爾人的名字，而在借貸人當中，約60％至70％的人名是阿卡德人名(用斜體字母拼寫)，這也許表明在蘇美爾人統治的烏爾第三王朝中，下層貧困人民多是阿卡德人，上層富人多是蘇美爾人。

二、銀錢和大麥貸款的不同固定利率以及貸款放和收的一般周期

在烏爾第三王朝時代，利率一定是由宮廷即國家規定的，因為幾乎所有的放貸契約中的利率都是一樣的：對于銀錢貸款，每5錙銀的利息是1錙銀，即本金的20％(二成利)：大麥貸款，每30斗大麥的利息是10斗，利率是33.3％(三成三的利)。按現代的標準，這是地道的高利貸。有少數的例外是銀錢貸款利率是33.33％和13.33％(NATN 311，343)而大麥貸款是20％(NATN 102，346)。處于奴隸社會的古人認為這種高利率是合理的，這兩種固定高利率可以追朔到更早的古蘇美爾城邦時代，至少延續到古巴比倫時代。著名的《漢穆臘比法典》(公元前1792—1750年)第73+至75+條(法典碑中間毀損，用+表示缺的條文)是國家規定的利率法：

第73+條：如果一個商人把(他的)大麥或銀錢給(某人)作有息貸款，對于每“鐘”(30斗)大麥，他應該拿取10斗麥的利息(33％)；如果他給銀錢作有息貸款，對于每錙(180粒)銀錢，他應該拿取36粒的利息(20％)。[下缺2行]

第74+條：如果一個獲得有息貸款的人沒有用于償還的銀錢但有大麥抵他的[銀債]，他(商人)應該根據國王的法規以每鐘大麥加6斗大麥的利率(20％)拿走等于他的銀價的大麥。

第75+條：如果商人使他的[貸款]高過每鐘利10斗(33.3％)大麥，[或]高過[每錙加利1/5的銀]，并拿走了[(高)利息]，他應放棄他貸出的全部本金。

大麥貸款的利率比銀錢貸款的高可能是因為償還時的大麥是新收獲的谷物，比儲存了半年多的貸出的干大麥含的水分多。每年從3月到8月，新大麥被運輸并儲存在谷倉中，人們開始吃新大麥，陳大麥(se-sumun)通常作為豬飼料(NATN 279，但有時遲至11月仍見關于陳大麥的記錄，見NATN282)。

古代貸款契約中令現代人十分奇怪的現象是所有的契約都沒有說明利率的期限，除了一個阿馬爾辛2年的文件提到20％的利率為一年期間的利率(máé5-gín1-gín-ta-àm mu-l-a-kam NATN 168)。所以我們不清楚20％和33.33％的利率是針對1個月還是1年，還是貸款的整個時期。因為一些契約上說如果在未來幾個月內，貸款不能被償還，債務人要付利息(NATN 319，266，98)，我們可以推測設想契約中的利率是指貸款的整個時期，從2個月到12個月，時間長短不同，但利率一致。可能古人沒有長期(多年期)和短期(1周)資本周轉獲利不同概念，所有貸款都在1年之內到期結帳。

有超過一半的貸款契約中有兩個日期：一個是契約的落款日期：當天的年和月名，或有日序號或沒有日號，另一個是文中寫明的償還日期。然而，其余的契約中只寫有契約落款日期，而不寫明貸款償還的日期。一些契約只有年和月而沒有日序號的原因可能是這類契約的發貸日從本月第一日算起，還貸日口頭約定為還貸月的30日，或者是債權人只要求在規定的月份之內任意日(1-30日)償還債務，并不在意是否早幾天或是晚幾天償還。

為什么許多契約不說明償還日期呢?我們認為在古代兩河流域的借貸實踐中一定曾有過一個不用強調的約定成俗的日期，債務者通常在這個季節償還他們的貸款。在阿孜達和烏爾舒馬赫的檔案中，償還日期經常寫成：“收割季節后它被償還”(buru₁₄-sè su-su／gi₄-gi₄-dam，NATN 266，336，342，315，264，261，320，318，328)，而不寫月日。根據那些明確提到償還月份的契約，我們可以推斷“收割季節后”一般是指第3月即尼普爾月名“(打)磚坯月”(iti-sig₄-ga)，也可能寬松地包括4月或5月。我們知道尼普爾年歷中的第12月是收獲農作物的月份(月名：“大麥收割月”)。收割完的莊稼要在1至2月的期間內被運送到場院上脫粒、揚埸吹去灰塵和雜物并且曬晾去掉谷粒水份，一般直到3月，農民才能完成場院里的脫粒和晾曬工作，將糧食全部儲存入倉，然后，才能交租稅、還貸款或賣出。因此這個月是貸款者用剛剛得到一年的收入償還貸款的最早可能時期。大多數貸款開始在后半年，一般從7月到9月期間，少數是10至11月期間。很可能是1至6月期間，剛收割的新大麥足夠滿足貧窮農民家庭的消費，但在后半年，一些窮人家吃完了自己的大麥，饑餓迫使他們向高利貸商人貸大麥做食物，或貸銀錢去購買大麥或其他食物。當然，我們不能忘記有一些借貸用處是與農民的季節性借貸不相同的，如小本商人借貸銀錢和大麥作為貿易的本金去獲取利潤，以及其他人也可以為不同的目的去借貸款，這些不同目的的貸款可以發生在一年中的任何一個月中。關于借貸期的借款發生的各種月份和還款發生在收獲后的3月份的統計，見表一。

借貸契約不記償還日期的另一種可能原因是一些貸款是整1年期限的：從借貸當年的某一月份到下一年的這一月份，例如，一個契約中(NATN 203)的30錙銀足可以使小生產者作為本金運轉1年，所以它的日期11月30日可能意味著還期是第二年的同月日。另一契約(NATN 212)中的4鐘即120斗大麥(利息33.3％)也可以是一年貸款，落款的4月表示到下一年4月還款。然而，由于我們只有很少的契約可能是一年的貸款，如：舒辛7年10月到(下年)10月(NATN 267)，而多數貸款契約是10個月到3個月的不同期限，如果一個契約僅有開始的日期沒有償還日期，我們不能確定它是否暗指在一年后償還，還是在下一次收割后(3月)還。

三、免利息貸款和逾期利息貸款

兩河流域金融體系中也有一種“免利息”的貸款(más nu-tuku)。根據兩個較早的契約(NATN 319，阿馬爾辛[7年1月30日?]至2月30日，和NRVN 104，阿馬爾辛7年9月16日至3月16日)，如果免利息貸款逾期未還，借貸人就要付給過期利息或罰款：前者要求每錙銀付20％的正常利息，后者對2錙銀貸款逾期不還則給予100％利息或加倍的懲罰。一些契約沒有特意注明“免利息”短語(másnu-tuku)，但事實上他們也是免利息貸款，帶有逾期的利息或罰金。一個貸銀l錙1月的契約(NATN102，舒辛5年4月30日到5月30日)標明如果5月30日債務人沒有償還銀錢，他將付36斗大麥作為本金，其中可能帶高利息，因為1錙銀通常相當于150至20斗大麥。在一個用溫馬月名的契約(NATN 164)中，如果貸款(12月至4月)不能在4月份還，8錙銀要雙倍償還，這也是100％的利率或罰金。商人阿孜達的一個半年(2至8月)的免息的貸款(NATN 266)的條件是，如果貸款不能如期償還，在收獲季后要增加60斗大麥將作為25錙銀本金的利息。收獲季后是下一年的1至3月，因此，逾期不還使會使這6個月的無息貸款變成12個月的有息貸款。

一個伊比辛1年12月的契約(NATN 758)，同時記錄了有息貸款和無息貸款：610斗大麥帶33.33％利息，另有15斗大麥免利息：還有101/3錙銀帶20％利息，但另有幾厘銀的免利息款，這表明免利息的貸款的數量一般不大。魯旮勒阿孜達的一個3個月的契約(NATN 135)，也有兩種貸款：20錙15厘銀帶20％利息有息貸款和4斗大麥免利息小量的貸款。另一件魯旮勒阿孜達的1錙銀和48斗大麥限期3個月的契約也是免利息的貸款(NATN 65)。烏爾辛檔案中的一個免利息的貸款限期僅2個月(NATN 442)，而在烏爾舒馬赫檔案中，一個4鐘大麥的無息貸款限期3個月(NATN 321)。

在接下來的26個免利息貸款中，僅有一個是全年貸款，6個是半年貸款，但17個貸款是2個月到5個月的限期。因此，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通常半年以下的較短期的、一般款項不大的貸款，可以因某種不表明的原因被給予免利息的特惠。特惠的原因可能是由于這些短期的無息貸款被慈善性地提供給窮人用以解決其生存的需要，而一般的有息貸款可能包括銀行業貸給一些大小商販用來謀取商業利潤的經商資本。關于免利息貸款的數量和逾期罰款請見表二。

商人或富人預付租用窮人的奴隸或家人一年的租金或工資可以看作是貸給窮人的一年免利息貸款，奴隸或家人給貸款人或債權人的每天的勞動算作每天的小額還款。如果抵債的勞動發生中斷，貸款方就要借貸人支付本金的利息。在商人魯旮勒阿孜達的一個契約中(NATN 98)，3錙銀被貸給一個婦女作為她的兒子為債主勞動一年的預付傭金，條件是如果這個男孩有一天停工，債主將會從這個女人那征收本金的利息。相似的以奴隸勞動還債的例子還有帕烏(Pa'u)把價值10錙銀的大麥作為傭金貸給烏爾杜庫格(Ur-du₆-kug)，后者將成為的前者的奴隸一年整，以服務償還傭金，如果他停止工作，每天他將支付他的債主3斗大麥作為他的貸款利息(NATN 262)。這種貸款的償還物是債務人的勞役，貸款的利息事實上是對減少還債工作日的罰金。

是指33.33％的大麥利率。因此，我們把這類貸款理解為契約中銀錢貸款(可能從商人處賒借食物或種子大麥的價錢)可以以大麥償還，所以賬面數量是銀錢而利率是大麥的利率33％，不是銀錢的利率20％。然而，我們不明白的是為何這類契約中不提償還時的大麥價格和償還貸銀或賒欠商品的大麥數量。也許，在還款時，國王將公布大麥的固定銀價，因此借方和貸方將不會因大麥價格而發生爭議。

另一類也是普通的貸出或賒欠銀錢或油品而償還大麥的借貸比較好理解。其術語是“它(銀或油)的大麥定為多少鐘”。在這些賒欠或借貸契約中，有一件是貸出油而用蘆葦償還的特例。我們發現，在這些契約中，借方償還借貸的銀錢的大麥的價格比正常的大麥的市場銀價高很多。這使我們推定這些契約中寫下的應該償還的大麥數量一定包括本金和利息。在不是貸款的一些文件中，我們算出1錙銀大約等于15斗大麥，但在以大麥還銀錢的契約中，1錙銀等于40斗或50或60斗大麥，是正常價格的3到4倍。我們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契約中的大麥利率如此高，也許這是對于不能到期償還的借貸者的懲罰。關于以大麥償還銀錢和其他貸出物的借據的具體內容，請見表三，關于其他文件中的大麥的銀價統計，見表四。

我們發現在烏爾第三王朝之后的古巴比倫王朝時期(公元前1900—1500年)官方物價要比我們私人契約中的實際市場價低許多。各時各地的官方物價不同，每錙銀可以買大麥30—60斗，特殊時可達120斗。拉爾薩王努爾阿達德(公元前1865—1850年)宣布的官方物價為(拉爾薩出土陶錐體銘，RIME4.2.8.7.ii 50-70)：

在我美好的統治期中，銀一錙(1/60斤)買2鐘=60斗大麥，或2斗(斗=1/30鐘)油，或10斤羊毛，或10鐘椰棗是我國的市場上的(公正)價錢。

拉爾薩王辛伊丁楠(公元前1849-1843)宣布的官方物價(陶鼓銘：RIME 4.2.9.2:51-70)中大麥價壓得太低，1錙銀可買120斗大麥：

在太陽神烏圖授予我的我美好的統治期中，4鐘(120斗)大麥，或12鐘椰棗，或15斤羊毛，或3斗芝麻油，或5斗豬油，在烏爾、拉爾薩城和我國的市場上的價錢均可賣作銀一錙。

埃什嫩那地區的法典(伊皮可阿達德，約前1815年)中規定的官方物價比較接近烏爾時期的市場價，一錙銀買30斗大麥：

第1-2條：1鐘(30斗)大麥價值1錙(1/60斤)銀，3升優質食油價值1錙銀，1斗2升(普通)食油價值1錙銀，1斗5升豬油價值1錙銀，4斗瀝青價值1錙銀，6斤羊毛價值1錙銀，2鐘鹽價值1錙銀，1鐘堿價值1錙銀，3斤銅價值1錙銀，2斤純銅價值1錙銀。1升食油可換3斗大麥，1升豬油可換2斗5升大麥，1升瀝青可換8升大麥。

五、余論：國家定期廢除高利貸的行政措施

由上文研究可知，包括烏爾第三王朝時期在內，在自古蘇美爾城邦時代至古巴比倫時代的漫長歷史時期中，兩河流域地區的貸款利率均由宮廷即國家規定的，幾乎所有的放貸契約中的利率都為本金的20％，而大麥貸款利率則高達33.3％，是地道的高利貸。但古代兩河流域國家有著悠久的保護弱勢公民群體的歷史傳統，因此，從流傳下來的古代文獻中仍可看到不少國家免除出公民債務的記載。

根據烏爾、伊辛、拉爾薩和巴比倫和其他王朝頒布的記年用的年名，我們知道許多國王在統治的第一年要在全國宣布廢除高利債務和欠稅以解放債務奴隸(“解負令”)，并在下一年以此大事為當年即第二年的年名，稱為“在國內建立了公正之年”。這一實現社會公正的傳統做法最早可能追溯到烏爾第三王朝的首王烏爾那穆(公元前2112—2095年)，他的可能為第二年的年名c是“烏爾那穆在國內建立了公正之年”，另一年名b是“烏爾那穆王從下到上鋪平(人民的)道路之年”。其后的各王朝也保持了同樣的廢債命令。例如，伊辛王烏爾寧烏爾塔(公元前1925—1898年)的一個可能是第二年的年名“為了恩利勒神他永遠地釋放了(徭役中的)尼普爾城公民，并豁免了他們肩負的欠稅之年”表明他發布了對尼普爾的解負令，免去尼普爾公民的徭役和廢除他們的欠債和欠稅。取代烏爾寧烏爾塔家族的伊辛新王埃臘伊米提(公元前1870—1863年)也在其第二年發布了解負令。伊辛王恩利勒巴尼(公元前1862—1839年)象其他王一樣在自己的第二年大赦天下：“王釋放了(徭役中的)伊辛城公民團隊，并豁免了伊辛公民團隊的欠稅之年”。迪亞拉地區的強國埃什嫩那王那臘姆辛(約公元前1810年)和其他國家國王一樣，維護平民階級的利益，抑制豪強，以保證兵源。他在第七年曾在全國發布解負令，下令打碎寫有高利債務的泥板文書，解除了貧民淪為債務奴的危險：“神圣的那臘姆辛霸王打碎了所有的(債務)借據泥板之年”。巴比倫王漢穆臘比(公元前1792-1750年)的第二年名證實了他在元年發布了解負令：漢穆臘比王建立了國家的公正之年，也稱作：他于國內建立了(淪為債奴的)國人們的自由(直譯：“回到母親處”)之年。新國王保護弱勢公民的公正行為大大加強了國內各階層人民的團結，使巴比倫公民軍隊戰無不勝，一統天下。其子叁蘇伊魯那王(公元前1749-1712年)在元年同樣建立了社會公正：“偉大諸神服從者叁蘇伊魯那王建立了(為債奴的)蘇美爾和阿卡德人民的自由，使全國人心幸福，使公正事業發揚光大”。巴比倫王阿米迪塔那王(公元前1683—1647年)在繼位年和元年連續兩年在全國廢除債務，他的元年和第二年的年名是：“阿米嚓杜旮王按照太陽神和馬爾杜克神所說的偉大指示，(在他的國家建立公正)之年”和“太陽神、馬爾杜克和風雨神虔誠服從的牧羊人(廢除了他的人民的債務)之年”。他的第21年名是：帶來大事之主、馬爾杜克神喜愛之人(阿米迪塔那)廢除了加于他的國民之上的高利債務。

此外，從古代兩河流域國家的法律文獻與行政文件中，也可見國王保護債務人的法規和措施。《漢穆臘比法典》中有一條法律即禁止強行以債務人的糧食抵債而另一條規定債務奴隸在被奴役3年整后必須獲得自由。全文存世的《巴比倫王阿米嚓杜喀的敕令》(公元前1646-1626年)列舉了國家“建立公正”的具體內容，例如：敢違抗王的解負敕令，繼續收取或偽造文件收取高利貸款者要被嚴懲，對抗者應被處死；國家豁免了公民們因無法繳納而欠下的各種苛捐雜稅，但奴隸和外邦人不能享受公正，獲得自由。

[作者吳宇虹 東北師范大學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教授 130024 呂冰 東北師范大學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碩士研究生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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