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那樹·那爺倆

普照寺非寺，它是一個村子的名字。村東口有一座古塔，建于金代明昌五年，即公元1194年，名曰秀公戒師和尚塔或普照寺塔。該村子因塔而得名。村子與這古塔迄今已相互守望了800多年，彼此也一起在滾滾紅塵中緘默許多年。有誰知道，在河南省平輿縣李屯鄉之西南隅—— 個抬腳跨兩縣、雞鳴聞三鄉的旮旯，竟會孤零零地立著一座“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不屑說，更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叫“普照寺”的小小村落。

然而，沉寂了多少年的普照寺，似乎一夜之間風光起來。各級官員、各路記者以及操著各種方言的客商紛紛前來造訪，對這個中原小村報以極大的興趣和少有的尊重。這其中的緣由，當然不是因了那座風燭殘年的古塔，而是因為這個村里生長著大片大片的珍稀苗木。這些珍稀苗木年復一年、一批又一批地從普照寺運出，或安家廣州，或落戶西安，或挺秀于北京奧運場館……著實讓老實巴交的普照寺人賺足了鈔票也出盡了風頭！甚至于“珍稀苗木”已成為李屯鄉四處炫耀的鄉域特色，成為平輿縣拿得出手的地方名片。或者可以說，到平輿縣而不去普照寺村觀賞珍稀苗木，算是白來一趟平輿。

當您來到普照寺，覽盡滿眼各色的樹，邂逅林間各樣的鳥，走過幢幢別墅式民居，再作別那已經修葺的古塔，相信您一定再也忘不掉這個村子，忘不掉那些樹，更忘不掉那爺倆——兩屆村計劃生育協會會長。父親張家慶，原任村計劃生育協會會長，第一個把珍稀苗木種進自家責任田的人；兒子張衛東，省“鄉土拔尖人才”、“科技致富帶頭人”、縣政協委員、鄉珍稀苗木公司經理，現任村協會會長，一個把珍稀苗木這塊“蛋糕”最終做大的年輕人。就是這爺倆，父業子承、執著經營20多年，以協會為依托，把老少爺們動員和組織起來，走出一條靠發展珍稀苗木實現少生快富的小康之路。

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就不能不追溯到1984年的那個春天，更不能撇開普照寺水土養育的一個名人——張家勛。這是一位聲望顯赫、令人尊敬的老人。年長的普照寺人都能講出一大串關于他的故事，村里的老師在對學生耳提面命教其長出息時，也總會拿他說理論事：張家勛自幼家貧，然胸懷大志。雖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卻勤學不輟。有一年隆冬，天寒地凍，大雪沒膝。為趕回汝南園林學校讀書，沒有鞋穿的張家勛赤腳在雪地里走了20多里。就這樣，他最終走出貧窮的家鄉，走遍祖國的千山萬水，成為我國著名的園林專家和享譽世界的“鴿子樹之父”……不信您跟普照寺的孩子聊聊，沒準他們都能像背書一樣跟您來上這么一段。

話說那年春節，與老家一別8年的張家勛教授重返普照寺。這天午后，陽光出奇的柔和，令回鄉省親才剛一天就又將赴神農架考察的教授興致盎然。他決定到幾戶人家隨便坐坐，在村里隨處走走。從村西轉悠到村東，教授仰望古塔，突然止不住發出一聲長嘆，把陪在身邊的二弟張家慶嚇了一跳：

“大哥，嘆啥氣哩？”

教授一邊繼續細細打量著古塔，一邊像和尚念偈般應道：“塔依然，家鄉依然。”

家慶聽得出大哥話里的意思，不禁臉一紅，辯解道：“咱村從分地后，孩娃大小都能吃飽肚子了。”

教授顯然不滿意二弟這位村干部的思想認識水平，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一向崇敬大哥的家慶禁不住有些慌亂：“大哥您說咋弄哩，家家戶戶除了種著幾畝地，別的有啥掙錢的門兒哩？”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此時，太陽已經偏西，斜斜地映照著古塔和塔下立著的兩個人。空氣中已浸著幾分涼意。

“大哥，回吧。”家慶關切地說。

“噯，”家勛若有所思地擺擺手，“告訴我，家里一共有幾畝地？”

“5畝3分。咋？”

“ 一年能打多少糧？”

“年成好了，一季麥子夠吃兩年，秋里好澇，指望不住。”

“哦——”家勛沉吟半晌，終于堅定地一揮手，像是命令二弟似的講出自己也許思考了很久的想法：“家慶，你那5畝多地都改種珍稀苗木吧！”

就這樣，老哥倆一直聊到天黑，吃罷飯，掌上燈，再聊到深夜……

這是久別重逢的兄弟間一次不同尋常的談話，是學識淵博的教授與足不出戶的老農之間心靈的碰撞。20多年后的今天，已屆古稀之年的張家慶仍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景，記得大哥講過的每一句話。因為，這場談話不但從此改變了張家慶一家人的生存方式，而且最終改寫了普照寺全村人的命運。

張家慶雖然對胞兄關于“珍稀苗木”的一番談論有點兒懵懵懂懂，但他知道，大哥起碼不會害他。而且，作為一名老黨員和村計劃生育協會會長，他還有著高出尋常百姓的覺悟。他下了最大的決心，也作了最壞的打算：自己帶頭把珍稀苗木種起來，成功了老少爺們也就都有了希望，一旦失敗，只當自家5畝3分地絕收了三五年！

就在這年冬天，麥苗泛青時節，張家慶請了一幫人，把大哥差人送來的一汽車珍稀苗木栽到了自家已晾曬半年的責任田里，主要有廣玉蘭、白玉蘭、五角楓和白皮松4個品種近1萬株。還有3株鴿子樹。大哥捎信講，這種樹很是金貴，當年周總理住的院子里才只有一棵。家慶怕有閃失，就種進自家院子里，并且圍上了高高的尼龍網。

“家慶種上發財樹啦！”有人很是羨慕，趁著幫家慶干活兒，偷上一兩株帶回家找個地兒種上。有一位鄰居，在為家慶轉運完樹苗回到家中時，意外發現車上落下了一株，就有一搭沒一搭地種在了廚房旁邊，妻子嫌它礙事，幾次想拔掉扔了。沒想到等樹苗長大后，滿樹的碎白小花煞是好看。直到有一天，有一個江西人找上門，愿意出價5000元買走，這位鄰居才知道，自己種的原來就是七葉樹，也叫菩提樹，跟令人敬畏的寺廟很有“關聯”。

1985年秋，發生一場澇災，使原本長勢喜人的珍稀苗木一夜之間葉子全蔫了。1986年，眼瞅著這些苗木剛緩過勁兒，又是一場更大的澇災。水剛退下去偏又是幾天大日頭曝曬，導致約三分之一的苗木主干從青變黃，從黃變黑，用手指輕輕一勾，“咔叭”就斷成兩截，死了！張家慶一下子損失了上萬元。妻子受不了如此打擊，不吃不喝，昏天黑地哭了整整兩天兩夜，家慶也兩天兩夜沒合眼，煙蒂扔了一地。

就在張家慶準備打退堂鼓的時候，兒子張衛東“走讀”了3年農大林學專業，學成歸來。他告訴父親：“大伯給指的路絕對沒錯！關鍵是咱自己要善于探索總結，更不能被暫時的挫折嚇倒！”從兒子身上，張家慶找回了自信。

在鄉計生協的協調幫助下，張家父子貸款1萬元重新把地里的苗子補齊。光陰荏苒，一晃又是兩年過去了。其間，鄭州一家園林綠化公司有意高薪聘請張衛東當技術員，且許下優厚待遇，卻被他謝絕了。他堅信家鄉就是自己拼搏奮斗的絕佳舞臺。

1989年早春，在爺倆的精心呵護下，珍稀苗木大多長到6厘米以上的胸徑，可以出圃了。衛東一個電話打到那家園林綠化公司，對方當即派員來實地參觀后十分滿意，拉走了兩汽車的苗木，撂下了13萬元的現金。

農民是最講究實際的，普照寺人也不例外。張家慶父子種植珍稀苗木發了大財，這讓老少爺們眼熱心動。

張家慶心里清楚，到了帶大伙一起干的時候了。他讓衛東把葛觀印、張國政、林軍化等幾個協會骨干請到家里，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咱計生協不能總是扛個牌子，理應在脫貧致富上幫老少爺們一把，讓大伙都盡快富起來。只有大伙富了，才會真正改變多子多福的舊思想，那樣，計劃生育也好搞了。俺種珍稀苗木成功了，咱協會能不能想點辦法，把大家都往這條路上帶帶？”

高中畢業的林軍化是在座協會骨干中肚里墨水最多的一個。根據大伙商量的結果，他負責起草了一份“普照寺計劃生育協會關于組織群眾發展珍稀苗木的意見”，內容涉及種苗購進、技術培訓、市場銷售、對計生戶的幫扶措施等。第二天召開群眾會，一致通過了這個“意見”，并且公推張衛東擔任“發展珍稀苗木領導小組”組長，全面負責“意見”的組織實施。

與父親不同，衛東是一個揣著大專文憑的新型農民，有知識、有思路，也更有沖勁。他當即向鄉親們發表了“施政演說”，不僅表達了自己的決心，而且深入淺出地談了本地種植珍稀苗木的優勢、珍稀苗木的廣闊市場前景、種植管理中的技術要領以及他本人幾年來的主要體會，并且，還談到了有規模才有市場，有市場才有效益的發展理念。普照寺人的心又一次被炒熱了，而張衛東更感到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

群眾會開過沒兩天，張衛東帶上自己家的10萬元和葛觀印、張國政、林軍化等人拿出的1.3萬元，出門購苗去了。這一年，普照寺發展珍稀苗木55畝，其中張家慶、張衛東父子擴種25畝，張國政等幾名協會骨干各種5畝。另有9戶一共種21畝，全是張衛東墊付的種苗款。

到2000年，普照寺500畝耕地上種了480畝珍稀苗木，達到家家有苗木，人人懂技術，戶戶有存款，戶戶建新房。起步較早的張衛東等9人，還分別在外村、外鄉承包千余畝土地種植珍稀苗木。

普照寺人有錢了，普照寺計劃生育工作在協會推動下，也一直名列全鄉前茅。作為父親退休后被大伙選出的新會長和村珍稀苗木發展的“主帥”，張衛東為鄉親們無私奉獻出全部的心血和汗水，也得到了應有的榮譽。2002年，張衛東當選為縣政協委員，還被評為省“鄉土拔尖人才”、“農村科級致富帶頭人”。

同時，普照寺經驗越來越引起各級領導的高度重視。2002年，李屯鄉黨委、鄉政府作出在全鄉推廣種植珍稀苗木的意見，組建了珍稀苗木發展公司，形成政府主導、依托協會的社會化組織服務體系，張衛東被聘為公司經理。這個普照寺的后生眼界更寬廣、步履更堅實了……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