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品東
這是一段真實的歷史。這是一件真實的故事。
引號中當事人所說過的話雖然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了,可至今猶回響在我們耳際。推拿事業的發展離不開繼承,離不開歷史的積淀。1928年9月10日凌晨。重慶大足縣國良鄉偏僻山村的一間茅草房內。世世代代的農民雷桂芳的第二個女孩誕生了。
“哎!”望著襁褓中的孩子,聯想到自己的女人名字,雷桂芳發出了長長的嘆息。
接生婆接了紅封已經走出了雷家大門,卻又突然轉了回來,對孩子他爸說“我接生了那么多的孩子。就這娃兒啼聲宏亮,再看你家堂屋上的那顆星正閃爍著!說不定日后這女娃還真能光宗耀祖呢!”。
接生婆的這番話烙印在了雷桂芳的心里,也成為了后來這個女孩能夠念書、能夠不繡花、不納鞋底,以及不做童養媳的原因之一。
接生婆的這番話還真在這個女孩身上應驗了。
她——雷淑玉,不僅讓世代為農的家庭徹底擺脫了貧窮,過上了幸福生活,而且還因為繼承了黃氏按摩絕技而名揚巴山蜀水。
雷淑玉的成長時期正值中國社會發生著巨大的變化。1950年剛初中畢業的她就成為了大足縣土改工作隊的一員,她積極投身到了發動群眾,鎮壓地主和反革命分子,以及征糧減租等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運動之中。長期的基層工作,也使她對老百姓的疾苦。特別是因貧致病和因病致貧有了深刻的認識。所以,當土改結束,上級讓她選擇從政,還是學醫時,她毫不猶豫地把醫學作為了自己人生的目標。
保送加考試使她進入了四川省萬縣市衛校(現重慶市萬縣衛校)。她在那里刻苦學習了兩年西醫。1954年中專畢業時,她因品學兼優而被分配至成都市市級機關門診部(后來成為成都市第九人民醫院)從事理療工作。
她所在的門診部是一所專為市級機關工作人員診療與保健的機構。那個時候的機關工作人員中,需要護理與看病的人大多是經歷過戰爭,為新中國流過血、受過苦,被雷淑玉喻為“累累傷痕,滿身疾病”的老一輩革命家。為他們服好務既是醫療責任,更是政治任務。當年青的雷淑玉發現以儀器(械)為主的理療難以從根本上解決領導們的傷痛時,她想到了傳統的針灸與推拿。
省市領導同意了她的想法,于1958年正式由成都市衛生局安排,指定她為當時成都非常有名的推拿大師黃萬香的弟子。
黃萬香是四川天真按摩的傳人,約1.6米身高,當時年歲已近80,雖患有高血壓和面癱,但耳仍聰,目尤明,且能飯矣!她能半天(黃萬香每天只應診半天)連續按摩十余人而身不熱、氣不喘、汗不流(足見其功力之深厚)。黃平時無論對病人、牌友,還是親戚都很好,唯有雷淑玉在她面前碰了釘子。
“為什么她對其它人都好,就不搭理我?”雷淑玉反復問自己。
但在黃萬香面前,不用說答案,就是同她說上幾句話都很難。“要不是上級交給的學習(政治)任務,誰愿意理會那個怪脾氣老太婆?”直到今天,想起當初的情景,雷淑玉老人都還記得自己當時的真實想法。
然而,她還不得不對黃萬香好;不得不提前一小時去到黃的診所,去干諸如燒水、掃地、洗衣服和擦桌椅等作為徒弟應該干的事:她還不得不在每天上午10點左右自己掏錢去為黃萬香買回三個包子(黃萬香有每天半上午加餐的習慣)。所有這一切,不為別的,就因為她是黨的兒女,她要完成黨交給的任務!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她的真誠與熱情感化下,她第一次看到了黃萬香臉上的笑容。
“小雷啊,不是我不想教你。你想想,一旦你學會了,我這老太婆還有飯吃嗎?”,黃萬香開口倒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原來,她是怕我搶她的飯碗”。雷淑玉這才明白了她之所以受到冷遇的原因。
雖然,雷淑玉沒有能力解決這一問題,但她卻巧妙地將這一情況透露給了當時的成都市委書記。雷老今天還記得市委書記在了解到這一情況后曾經說過的那段話“舊中國的藝人們完全靠自己的技藝吃飯。誰泄了密,誰就丟了飯碗,所以才有傳內不傳外,傳子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另一種形式)等規定,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果我們人民政府不能解決藝人們的后顧之憂,怎能期望從舊中國過來的藝人們獻出絕技造福于廣大人民群眾呢?!”。其實,雷淑玉并不知道,她的這次“泄密”改變了許多老成都藝人的命運。
黃萬香就因此而成為了成都市東城區的政協委員,每月有了80多元由政府下撥的固定工資。從此,黃萬香開始對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刮目相看,開始讓她跟著自己學藝了。
“最初的學習是黃萬香按摩患者一側,就讓我在另一側按摩;她用什么手法,我就用什么手法;她做多長時間,我就做多長時間;她怎樣移動,我也就照著移動。我完全成了黃萬香的影子!”。這樣的學習雖然很累(半天十余病人)、很枯燥,但雷淑玉認為這對于她日后的按摩卻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在影隨黃氏按摩的過程中,她知道了按摩的體位和姿式,掌握了手法的基本要領和特征,熟悉了黃氏常用的套路和時間分配,也使得她成為了該流派較為正宗的繼承人之一。
如此學了半年,雷淑玉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了。就打報告要回單位。可領導告訴她還必須接受考試!
“你們總以為考試就是背誦,就是答卷子。錯!”。雷老對于那一次考試至今耿耿于懷。
一天,人事科長找到雷淑玉,要她為他按摩。按完之后才嚴肅地告訴他考試結束了。
原來,找雷淑玉按摩前,人事科長先自費掛了黃萬香的號,接受了其按摩(黃并不知道),兩相比較,他覺得雷淑玉的按摩在深透,在于法的轉換,在部位間的過度,在一些部位用力的大小,以及在按摩后身體總的感受方面同其師還有不小的差距。
當然,在她的人生中,那是唯一的一次考試沒有及格!
通過那次考試。雷老知道了單純追求操作外形的同一其實是很膚淺的。要成為推拿大師必須學會老師的發力,學會老師的內功,學習老師對病人的態度和操作時那種雷打不動的專注的神情。
又學了3個月,人事科長讓雷淑玉為當時成都軍區后勤部部長劉中按摩。劉是一名老紅軍,從爬雪山過草地的時候就遺留下了胃腸疾病(長期胃痛與大便結燥)。解放后,衛生局專門為其組織了多次會診,但中西藥物總不見效;而且,服藥稍有不慎就會惡心與嘔吐。
這是雷淑玉運用黃氏按摩治療的第一個病人。接診后,她每天為其按摩一次。她發現每經其按摩約2~4小時后,病人都會排解出大便。由于大便每天(定時)排出,病人胃痛與腹脹輕了許多,飯量有了明顯增加,睡眠也因此得到了改善。連續按摩近半年,劉部長蒼白的臉上有了紅潤,瘦削的肌膚開始豐滿,長期折磨他的胃腸疾病也奇跡般的痊愈了。劉部長非常高興,逢人就講“打敵人用槍炮,治疾病需按摩”。
當雷淑玉沉浸在醫生特有的歡樂之中時,人事科長告訴她“你交出了合格的答卷”。
從此,“雷飄香”這一稱號開始在機關門診部流傳。“雷飄香”就是雷淑玉讓黃萬香的按摩得以繼承和流傳。
隨著技藝的精進,雷淑玉思考了更多的問題。
一天,她與其師討論按摩的穴位與經絡。誰知黃萬香的回答是:“你不要考我穴位。只要照著做,能治好病就行了。娃娃(針灸人體模型)身上的那些點點(穴位)和線線(經絡)都畫在表面,好似很清楚,其實到底多深多寬,到底在什么地方,每一個人都是不相同的。只有在按摩過程中,心手相應才能體味出來。”黃萬香又說:“我看,窩窩凼凼(各種凹陷處,如缺盆、風池、腋下、肘窩、腕關節、掌心、胯、胭、踝、涌泉、指趾間等)才裝(盛)得下氣血(氣血聚匯之所),才是最為有用的按摩部位”。
她們在談到按摩是否需要辨證及力度與時間時,黃萬香說:“我不識字,不懂書上的那些(辨證)方法。和尚(流派內多數人相傳為道士)的套路又不分男女老少(均同法按摩)。但我們的按摩最終是要讓病人說話(感應)的。說什么,病人酸脹了、麻木了、包包(積聚)散了、體內熱了,腸中咕咕叫喚了,才行。”
透過師徒之間如此的討論,雷淑玉感悟到了天真(黃氏)按摩的特征,將其歸納為內動外不動、摩深摩透、彈撥麻筋和同一套路等幾大特點。
這應該是對天真按摩有文字記載的第一次總結。因為這個總結,雷老當年(1959年)成了醫院最年青的先進個人,戴上了大紅花。
那一天,雷淑玉很高興。因為那個年代的先進是真正的先進,那個年代的政治榮譽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天,同她一樣高興的還有市委書記廖景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