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開了文科班

讀高二那年，我們這些討厭數理化的學生莫名其妙地躁動起來。學校是一所升學率僅為百分之一的農村中學，高中每個年級都是兩個班，從來就沒考出過文科生。學校里也沒有專職的歷史、地理教師，更沒有開設過文科班，每屆只有三五個偏科的學生自學文科，每次高考，他們的分數都是離錄取線差一大截，這就更加堅定了學校不開文科班的決心。

偏巧語文老師是個不安分的人。幾年前，他從縣重點中學“貶”到這所鄉下中學來，便總是在這里嘗試著打破一些傳統的框框。我和老包、歌星等幾個偏科嚴重的同學異想天開，試圖通過語文老師說服校領導將高二這兩個班重新組合，分設文、理科，語文老師表示支持。

同學們的呼聲陸續反映到校領導那里。一天早上，做完早操，高二年級被留下來集合，一位副校長給大家訓話。副校長嚴肅地說，你們這少數想讀文科的同學，趁早斷了這個念頭吧，學校里是不會考慮開設文科班的！副校長還說，讀文科有什么出息，學校里什么時候考出過文科生？沒這個條件嘛！

一盆冷水潑下來，想讀文科的同學心都被澆涼了。不甘心的我們，再次找到語文老師。老師說，要不你們寫封信給校長試試，好好講道理，說不定有用呢。

只好碰碰運氣了。幾個鬧分科的“骨干”一湊合，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很快到了學校最高領導手上。

又是早操。散操后，高二年級被留下來，校長要給大家訓話。我們的心都提起來了。

校長大概50多歲的年紀，兩個兒子都是大學畢業，一個在縣里當干部，一個在美國留學。因為這些，他早已成為鄉里德高望重的人士，說話擲地有聲。他說，收到了同學們給他寫的信，說得有一定的道理，學生的意愿還是要尊重的，所以，學校決定：只要有50個人愿意讀文科（當時全年級120人），就開文科班！

當場有人歡呼起來。語文老師告訴我們，要趕快普查登記，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想讀文科。

兩個班想讀文科的“骨干”一碰頭，普查工作同步進行。很快，結果出來了，大約有30人明確表示若分科的話，將選擇文科。

語文老師說，數量不達標，得加大力度，做那些文理科成績都不突出的同學的思想工作，當天晚上，他陸續找了一批同學談話。

沒想到，事情發生了轉折。兩天后的晚自習時間，語文老師鐵青著臉沖進教室，氣惱地說：“你們這些想讀文科的，徹底死了這條心吧！我再也不會管你們的閑事了！”原來，有人向校長寫信控告說，語文老師采取威脅手段逼他們讀文科，校長把語文老師狠狠地訓了一頓。

語文老師走出教室后，我和老包不約而同使個眼色，跟了出去。在僻靜處，我們追上老師，請他務必息怒，并表示我們不會就此放棄。

語文老師說，要不你們再給校長寫封信，大家要聯合署名，一要澄清“威脅”的說法，二要把大家的決心說清楚。他還說，今晚就要把信寫出來。

當晚，我和老包他們忙到深夜，終于將這封信搞定。我第一個署名，然后，找了20多名支持者簽上了大名。校長辦公室早已鎖門了，是身手矯捷的老袁爬上窗戶，擠開上端活動的小窗子，將信準確地投在校長的辦公桌上。

這封信的效果是明顯的。校長的口氣松下來了，同意給大家一段時間考慮選擇文理科的問題。最終，我們掌握的名單上有了43人，再也找不到“發展”的空間了。

數字報到校長那里，雖然離“目標”還差了點，校長還是同意分科了！

學校因此有了建校幾十年以來的第一個文科班。重新分班那天，我們喜洋洋地搬課桌，仿佛打了一場大勝仗。語文老師成了我們的班主任。剛剛排好座位，一個同學扛著自己的課桌破門而入，說他也想通了，自己還是更適合讀文科！他成了班上第44名同學，畢業后經過復讀，考上了江西師范大學。

沒有專職的歷史、地理老師，我們懷著濃厚的興趣，以自學為主。后來，經過幾次高考，我們這個班出了多名大學生，情況比以前各屆好多了。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這些有了本科文憑的同學，還得感謝老校長的開明：如果當初他不同意開設文科班，在那個年月、那個環境，我們的大學夢或許真的會成為一場夢。

選自《揚子晚報》2008年0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