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一部《打開天窗》讓年僅9歲的蔣方舟名聲大噪;10年后,一則“清華大學降60分錄取美少女作家”的新聞,又將19歲的蔣方舟推至風口浪尖。而與這位少女作家一起備受關注的,還有她的作家母親尚愛蘭。當筆者懷著好奇之心走近她們時,卻發現這對母女的真正生活,遠比我們猜測的要單純、有趣得多……
小女孩被媽媽嚇成大作家
媒體總喜歡把蔣方舟稱為“90后”,但她出生于1989年,和媽媽尚愛蘭同為天蝎座。父親是鐵路乘警,媽媽是中學語文教師。1989年是個尷尬年代,和“80后”、“90后”似乎都扯不上干系。媽媽尚愛蘭卻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時節,既不“80后”也不“90后”。給所有人都貼上一個標簽,是不公平的,因為每個人只能做他自己。
兒時的蔣方舟并未表現出過人的天賦,在媽媽眼里,她甚至要比同齡孩子遲鈍許多。幼兒園老師反映:蔣方舟內向,不喜歡唱歌跳舞,不像其他小女孩一樣愛打扮和出風頭。尚愛蘭就想讓女兒學點才藝,于是將她送去學電子琴,可是沒幾天蔣方舟就不學了。不學就不學,尚愛蘭不再勉強,從那以后也沒再給女兒報任何的興趣班。
某一天尚愛蘭突然發現:在幼兒園總是悶悶的女兒,回到家后卻很愛說話,而且還總語出驚人。她很少用單字,嘴里蹦出的多是關聯詞,比如“因為”“為什么”“可是”。那時,蔣方舟不到3歲,尚愛蘭發現了女兒的語言才能,她突然預感:方舟如果寫作文一定寫得很棒。蔣方舟上幼兒園大班時,班上要準備一次英語匯報演出,老師放假回家了幾天,再回來孩子們的英語全都忘了,唯有蔣方舟還記得很清楚。老師便讓她當小老師來教其他孩子,蔣方舟居然教得很好。尚愛蘭很驚喜,她開始篤信,女兒確實有語言天分。
蔣方舟7歲那年,尚愛蘭嚇唬她:“國家規定,每個小學生在小學畢業前都要寫一本書。”蔣方舟死活不相信,媽媽就說:“寫書總比寫作業輕松吧!”蔣方舟想了想說那好吧,就這樣她被騙上了寫作的道路。第一次寫作文,尚愛蘭在女兒的作業本上畫了一條線,讓她寫到線所畫的范圍。這對蔣方舟是個天大的挑戰,她還不認識多少字,但好在已經學會拼音和查字典。摔下重磅炸彈的尚愛蘭,卻干自己的活兒去了。蔣方舟把媽媽的話當成圣旨,她無心去玩耍,捧著字典咬著筆頭,最后她花了7個小時,寫了人生中第一篇作文,一共400字。尚愛蘭看了以后夸贊女兒:“你太棒了!”
從那以后,蔣方舟開始埋頭寫書,有時媽媽會替她查字典,大多時候她自己來。1998年,她為了能小學畢業而寫的書《打開天窗》正式出版,湖南省教委將其推為素質教育讀本。蔣方舟覺得寫書比寫作業容易和好玩多了。她開始寫第二本書時,媽媽卻瘋狂地迷上了網游,下班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跟一幫小屁孩玩“仙劍”。不過尚愛蘭照樣每天在蔣方舟的本子上畫一條線,等她寫到線那里再檢查一下,然后尚愛蘭繼續埋頭玩游戲、在論壇灌水、去榕樹下發表文章。蔣方舟見媽媽不再認真檢查她的作文,所以就在她規定的線上面寫三四個字交差,沉迷網絡的尚愛蘭竟然常常被哄騙過去。
2000年,蔣方舟的第二本書《正在發育》出版,當讀者紛紛質疑:一個11歲的孩子怎么會寫戀愛、月經和同性戀時,尚愛蘭才突然醒悟:這一年多來自己完全沉迷網絡,幾乎沒怎么管女兒了。好在女兒眼中的“同性戀”,不過是同學說她經常和一個女孩在一起。蔣方舟剛上小學時,尚愛蘭就跟她討論愛情、性等問題,所以她不覺得女兒寫“同性戀”有什么了不起,那只是孩子眼中單純而好玩的性而已。
因為蔣方舟寫這本書時,尚愛蘭正沒日沒夜地沉迷于網絡游戲和給報社寫專欄,而這在女兒眼里,結了婚的人成天上網就是在搞婚外戀。所以,這個大膽的小屁孩,竟然像模像樣地寫了篇文章《我媽的婚外戀》,文中蔣方舟戲稱媽媽為“網癮少年”。
蔣方舟上中學后,開始關注國外的作家,比如薩特、加繆、后來獲得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多麗絲·萊辛。寫作讓她越來越喜歡文字,她開始涉獵大量的書籍,坐公交車時都會盯著廣告不停地看。而自己認為不錯的書,蔣方舟看完后總會推薦給媽媽看:“老媽,你得多看點國外的書。你現在越來越落伍了?!鄙袗厶m恭敬地接過女兒的書拼命點頭。但把書拿回去后幾乎從來不看,她要工作,還要寫文章和玩游戲。常常是時隔多日,尚愛蘭突然發現了一本很不錯的書然后向蔣方舟推薦,女兒拿白眼看她:“那是我去年推薦給您看的書啦!懶惰!”
媽媽對女兒的文字贊不絕口,但是女兒看了媽媽的文章后總會不屑地說:“一股子已婚婦女氣”。蔣方舟總是不留情面地打擊媽媽,說她的文章是“構思還成,寫得很糟”。而對于女兒這樣的批評,尚愛蘭總是虛心接受,同時不遺余力地夸贊鼓勵她,這是她和孩子總像蜜友一樣的相處法寶。蔣方舟是被夸贊著長大的,尚愛蘭認為只要孩子消受得起,這并沒什么不妥。
媽媽和女兒像“閨蜜”
自從蔣方舟上中學后,尚愛蘭就很少再寫作了,所以每當女兒說她越來越“已婚婦女氣”時,尚愛蘭就辯駁說是因為她而荒廢了自己。蔣方舟卻堅決不同意她的說法,跟媽媽說:“我一直不覺得是我毀了你的創作生命,這種說法對我很不公平。是你自己越來越墮落?!?/p>
尚愛蘭和女兒無話不談,寫作、愛情、婚姻和性。蔣方舟在上初中前,媽媽是她的老師,她上初中后,媽媽成了她的學生。她告訴媽媽什么叫SM、什么叫“斷臂”,她嘴里蹦出的新名詞常常讓媽媽目瞪口呆。那些在別的家庭里被禁忌的性話題,尚愛蘭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就與她談論,不繞彎子,就像講述天文地理知識一樣真實地告訴她。父母為什么在面對性問題時,總要對孩子羞羞答答不敢啟齒呢?你不教給孩子的話,總會有更復雜的渠道以猥褻或夸張的方式向他灌輸,這反而是害了孩子。
蔣方舟很討厭被稱為“美少女作家”,她本身就不怎么喜歡女作家,更不喜歡自己被稱為女作家。當有人稱她媽媽是女作家時,她就會嗤之以鼻。蔣方舟堅信自己是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中性人。所以尚愛蘭放心,性也許是女兒關注的知識點,但絕不會成為她關注的生活內容。2001年,一直為《南方都市報》寫專欄的尚愛蘭有點撐不住了,女兒蔣方舟代母上陣,成了中國最年輕的專欄作家。
每天要向報社交一篇文章,蔣方舟從此必須早上4點鐘就起床,在家一直寫到7點后再去上學。幾天過后,她開始跟媽媽抱怨太辛苦,想放棄。尚愛蘭就找到女兒的老師,提出了一個讓他們瞠目結舌的要求:從此以后不要再收蔣方舟的作業,她保證女兒的成績不會因為不交作業而下降。于是從初一下學期開始,蔣方舟不必再做家庭作業。當時她所在的年級,只有兩個人可以不交作業,一個是蔣方舟,另外一個是小時患過腦膜炎的智障孩子。
每天寫一篇作文,總比每天寫好幾門作業要簡單得多。不用寫作業的蔣方舟不再抱怨,對寫作的興趣也更甚,她加快了速度,一天寫兩篇稿子,一星期的專欄稿只消3天就能完成,剩下的幾天,她可以美美地睡到7點鐘,放學后也不用做作業。有人質疑尚愛蘭對蔣方舟的教育方式,不是太苛刻就是太嬌縱。她卻并不這樣認為,因為作為教師,她看過許多孩子,夜以繼日地學習,為了考最好的大學而奮不顧身,他們認真上完課并完成老師的作業后,還要去趕補習班,還會聽話地做家長布置的作業。但事實常常是,成績下來后,除了收獲一大堆自卑外,再無他獲。這樣一比較,不做作業卻夜以繼日寫書寫專欄的蔣方舟,至少收獲了一些成就,比如可以留存下來的報紙、書刊,以及她和這個社會積極接觸的印記。
成為報紙專欄作家后,蔣方舟每天能掙200塊錢,她也因此成為家中最富有的人。有一天,蔣方舟把自己和父母的工資單列了一個表,然后貼在家中的墻壁上。尚愛蘭覺得不能助長她的拜金思想,就讓丈夫把那張“工資表”偷偷撤下來了。能掙錢的蔣方舟從不會偷偷給父母買禮物讓他們驚喜,而這正是尚愛蘭所期望的,“我們家從來不搞溫情脈脈,我和方舟大多時候都是相互指責和挖苦,小恩小惠我們都學不會。”
2006年蔣方舟初中畢業,成績屬于中上等,但因為此時她已經出版了《青春前期》《都往我這兒看》《我是動物》并獲得眾多獎項,武漢華師一附中最終破格將她錄取。蔣方舟的中考成績,在當屆新生中屬于末流。也許是豁達媽媽從未給她壓力,也許依舊稿約不斷,成績平平的蔣方舟進入這所人才濟濟的省重點高中時,一點也不覺得自卑和有壓力。她牢牢記住母親跟她說的:“你可以不拿第一,可以不交作業,但是上課時你必須規規矩矩。也許有人抱怨中國的教育和考試體制,但你一定要與之和平共處。因為唯有這樣,你才能心平氣和、坦然地接受并不優秀的成績,并坦然地追求你的愛好。”于是蔣方舟上課認真聽講,課余時間努力埋頭寫專欄和出書。
蔣方舟所在的年級共1300多名學生,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她的名次是第1056名。她把成績單給母親,尚愛蘭當然不會因此責罵她,只是說:“你現在可以隨心所欲不務正業,但我們約定:高三那年你必須全身心地投入高考。” 她還跟女兒說,這兩年母女倆各自燦爛,等到高三那年兩人再一起努力。
非清華不上:
因為你的名字叫蔣方舟
盡管從小學開始就沒拿過第一名,盡管以蔣方舟的成績要上北大、清華這樣的一流大學幾乎不可能,但她打記事起就知道,一定要上北大或者清華,這也是媽媽對她的要求。
像許多做母親的一樣,尚愛蘭曾希望女兒上學后連年拿第一、每年都是“三好生”。但蔣方舟的成績雖然不賴,卻總考不到第一。蔣方舟小學一年級時,尚愛蘭因為她沒考第一狠狠揍了她一頓,揍過之后,蔣方舟仍然沒能考第一。這時尚愛蘭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女兒天生不是拿第一的料兒。
但是,蔣方舟應該處在優等生行列,即成績每次都保持在班級前10名、年級前50名。這是一個豁達母親對女兒的最低要求。
高二結束時,不用媽媽提醒,蔣方舟就兌現自己當初和媽媽的約定:“高三一開始,就全身心投入高考。”她停止了所有專欄,推掉了所有書約。記者問尚愛蘭:“蔣方舟有出色的寫作能力,小小年紀已經名聲大振,隨便考一個大學,她依然會熠熠生輝,何必非要考或許根本考不上的一流學府呢?”尚愛蘭笑言:“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啊,方舟上中學時,和一個男孩子很要好,那個男孩成績優秀,人家可是一定要上北大或清華的。所以這小妮子也要追隨他考北大或清華。”她這樣“出賣”女兒的秘密時,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仿佛在說自己的好友而不是閨女。
在2008年之前,高校對自主招生的學生,最多有權降低10分錄取。2008年,教育部規定:“已開展自主招生試點3年且管理規范嚴格的高校,對在創新實踐或學科專業方面表現突出、經過測試和公示的少數特別優秀的入選人才,可參考其高考成績、中學學業及綜合素質等情況,決定是否向省級招生辦申請破格投檔予以錄取。”這對一直關注自主招生的蔣方舟和媽媽來說是莫大喜訊。尚愛蘭跟女兒說:“現在好好干吧,說不定歪打正著就能上清華或北大呢。”
高三一整年,因為出版社安排新書宣傳,蔣方舟向學校請過10天假,除了這10天,她沒再花一分鐘寫作,而是像所有同學一樣夜以繼日地復習。這也害苦了遠在襄樊的尚愛蘭,每周六晚上11點鐘,她上完學校的晚自習后,就匆匆趕往襄樊火車站去武漢,第二天一大早來到華師一附中時,女兒還在上課。無論嚴冬還是酷暑,她都必須在學校外面等,一直等到女兒上完課。然后母女匆匆見面,聊聊一周來各自經歷的好玩的事情,一起匆匆吃完午飯,蔣方舟回教室,母親去火車站回襄樊。有一段時間,母女倆都累病了,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中藥。這之后尚愛蘭去學??磁畠?,臨走前她就忍不住抱怨:“這樣的生活要再來一年的話,我恐怕都要服毒自殺了?!笔Y方舟接過媽媽的話說:“再來一年的話,我也得服毒!”
蔣方舟最終獲得了清華大學和復旦大學自主招生考試的機會。在清華大學的自主招生考試中,當其他學生都結束了筆試后,蔣方舟被要求加試一場?;蛟S是因為自她成名起,媒體就一直在質疑她的作文系母親代筆,而尚愛蘭從未去辯駁解釋,她也從不要求女兒去解釋。好在,在這次苛刻的加試中,蔣方舟終于證明了自己的能力。1000多字的作文,她引用了康德、老子、弗洛伊德、林語堂、加繆等人的著述片段,而諸如“謠言的本質是不真實,這是語言自身的孕育和順產,而非偶然的宮外孕”的字句,也足以證明,她根本不用媽媽代勞,甚至在許多年前,蔣方舟就已經超越了媽媽。
高考成績下來,蔣方舟總分561分,這樣的成績按湖北的分數線,能上一個不錯的本科院校,但離清華的分數線,卻整整少了60分。然而事實是,清華大學最終破格降60分錄取了蔣方舟。當有人說憑什么清華要降60分錄取她時,蔣方舟說:“不是降分錄取,清華只不過給我加了60分。”在清華大學的錄取結果還未最后確認時,復旦大學向蔣方舟發出了邀請,她毅然選擇了放棄。尚愛蘭支持女兒的決定,她甚至早就做好了準備,如果蔣方舟高考沒有如愿上清華或北大,那就讓她在家里玩,寫書、寫專欄,做一個逍遙的自由撰稿人。只要她開心、健康,將來能自食其力,不給社會添麻煩就成。
19年來,尚愛蘭和女兒分開的最長時間不過一個星期。蔣方舟要離開老家到北京上大學,旁人以為這對“閨蜜”母女會舍不得分開。尚愛蘭卻說,她一直在盼望這一天早點到來。她說:“生下她后,我就一直在祈禱,早點離開我趕快離開我吧!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和目標,要是一輩子都牽扯在一起多么可怕。”蔣方舟也是,她也迫不及待地想離開媽媽。最近母女倆都想:要是世間有一套兩人合一的劍法就好了,那樣,我們就可以一起練,等分開后各自舞劍時就會覺得:那個總是套我的小秘密、總是挖苦攻擊我、像“閨蜜”一樣的姐們兒,時刻都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