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15歲以前,我在臺灣念書,當時臺灣每個中學皆有軍方派來的“教官”駐校,表面上教導學生練練步操打打槍,實則監視師生言行,是一種另類的訓導主任。非常搗蛋的我總是教官辦公室的常客。記得有一回,教官狠狠處罰了我一頓,然后鄭重地告誡我校規的神圣,他說:“國父孫中山先生說過有四種人是沒有自由的,其中一種就是學生。”另外三種是什么我已經忘了,大概不是軍人就是罪犯吧。
帶著這種學生和罪犯乃同一種人的觀念,我回到香港就有點不適應了。尤其當我知道有些大學的校方發公函給學生,抬頭竟然是“×先生”或者“×小姐”,我更是驚訝怎么“同學”全成了可敬的先生女士了。再過兩年,我才知道,原來不少中學的老師也是如此稱呼學生的。
有幾所著名的高校都頒布了新禁令,禁止新生自備電腦返校,據說是為了避免他們沉迷網絡游戲。這條禁令可笑的地方在于它一方面一竹竿打翻一船人,把學生的個人電腦全都看成游戲機;另一方面則暗示了學校會緊密監控校內電腦的使用情況,學生全無隱私可言。更嚴重的是它假設了大學生都是孩子,毫無自律的能力,管不住自己。
今天的大學生要校方代行父母之責。但是大學生這年紀不只可以結婚,更要依法負上完整的刑責了,為什么一個年輕人能夠為自己的人生大事負責,為作科犯法負上法律的責任,卻不能為自己游戲玩得太入迷而負責呢?大學是不是也該替所有學生爭刑法豁免權呢?
香港的大學教授不時抱怨,內地來的學生樣樣都比香港的學生強,就是性格太依賴了,每逢開學介紹選科資訊時,家長提的問題比學生還多。再看內地某些重點大學新生入學時家長在校園里睡滿一地的盛況,你就更能理解大學生會退化成小學生的原因了,因為我們都沒把他們當作大人看。
現代成人與非成人的重要分野就在學校,仍然在上學不用工作的就是非成人,需要接受特別的看管和教育,不用上學在工作的則是成人,不應該再受到校園的保護,也用不著事事聽從父母。可是在這樣的分界標準里頭,有一個特別尷尬的群體,那就是大學生了。你應該當他們是小孩,還是大人呢?
你用什么態度對待學生,他們就會變成什么樣的人。老把學生當成“未來”的主人翁,他們就不會成為真正的主人翁。我們如此對待學生,又憑什么抱怨如今的年輕人不成熟,又憑什么指責那些青年“啃老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