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登湖(Walden pond)坐落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康科德城東南,周圍環境幽雅,景色宜人,加之交通便利(從波士頓開往康科德的火車四十分鐘左右即達),每年都吸引約七十五萬游客觀光。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七點,游客們可以在湖邊垂釣,或者游泳、劃獨木舟或愛斯基摩皮艇。
不過,大概不會有人愿意錯過湖畔的一間很不起眼的小木屋。這間小木屋位于瓦爾登湖東岸,屋門朝南,東西兩面墻上各開有一扇窗戶,壁爐緊貼著北面墻壁。屋內的陳設極為簡單:一張綠色寫字桌、一張綠色三腳桌、一張床、三張椅子、一具低矮的餐櫥、幾件炊具和餐具,以及一把掃帚而已。屋外不遠處矗立著一尊行走模樣的雕像。雕像的原型就是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一位思想出眾的作家。只可惜這間令人神思冥想的小木屋僅是個仿制品,木屋的原址在瓦爾登湖北岸,如今只剩下一堆石頭和幾塊石頭徽標。
1845年3月底,梭羅向《小婦人》的作者阿爾卡特(Alcott)借來一柄斧頭,獨自來到瓦爾登森林里,砍伐高聳的松樹以建造他的小木屋。吸引梭羅住到湖畔的原因,是他“要生活得有閑暇,并有機會看到春天的來臨”。那時,從他工作的地點正好可以望見還沒有融化的水晶般的湖面的冰。最初幾日,天空中還時不時地飄起幾陣小雪。待到春天,云雀和其他鳥類便從別處飛來,陪伴著梭羅伐木、砍削木料,制作門柱和椽木。他打算在一處向南傾斜的小山腰上挖個地窖,結果卻挖出一只土撥鼠的家。中午時分,梭羅便坐在砍下的青松枝上,吃著自帶的牛油面包,讀著包扎它們的新聞報紙。他早上來湖畔工作,傍晚回去,工作毫不緊張。5月初,在熟人的幫助下,梭羅架起了木屋。7月4日,梭羅正式住進他的小木屋,直到1847年9月6日離開。六月里,鷓鴣帶著幼雛經過窗戶,從屋后飛到屋前,并像母雞般咯咯咯地喚著她的孩子;而屋外的木料上,一群紅螞蟻與一群黑螞蟻之間正廝殺得像英、美邦克山之戰一樣激烈。充滿生物情趣的瓦爾登森林仿佛成了他的自家院子,而他的木屋則讓一只美洲鹟安了家,從此成了森林的一部分。在這兩年多的瓦爾登湖畔獨居的日子里,梭羅靜謐而又寂寞。他打趣說:“我愛孤獨。我沒有碰到比寂寞更好的同伴了。”小木屋成了他身軀和靈魂的居所。他在那里體驗著自由恬靜的生活,實踐著他寂寞的人生哲學。
夏季里,梭羅一大早就赤著腳去給他兩英畝半的豆田拔草鋤地。盡管豆子已遠遠超出了他的需要,可是他卻感覺像大地之子安泰一樣能從土地里汲取力量,對種豆樂此不疲。他從種豆的勞動中感受到少有的歡樂,他愛上了他的豆子,也愛上了土地。直到烈日快將他的腳曬出泡來,他才停下工作,去一個矮橡林里享受濃蔭。鋤地之后,他常常是讀讀書,寫寫稿子,偶爾還會到湖里洗個澡、游游泳。到了秋天,瓦爾登湖面上一種“精靈”惹來梭羅極大的興趣,但同時又讓他感嘆“任何智慧都無法猜度”。它就是潛水鳥。當梭羅試圖劃槳靠近它,卻又由于后者的忽然消失而舉目四顧的時候,他的背后往往響起潛水鳥一聲長長的大笑般的叫聲。“也許它們愛這一片湖水,理由跟我的是一樣的吧”。梭羅這樣寫道。在寒冷的冬季,他像勘察員一樣在瓦爾登湖一英尺半的冰層上認真地探測著湖面的形狀和湖底的深度。他趴在冰上,一面驚嘆梭魚的稀世之美,一面又為發現冰層中氣泡的凸透鏡作用而興奮。他甚至詳細記載了湖水的全部凍結和開凍的時間——“一八四五年,瓦爾登全面凍結的第一夜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的晚上,早十多天,芙靈特和其他較淺的湖沼早就全部凍上了;四六年里是十六那一夜凍的;四九年大約是三十一日夜里;五零年大約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五二年,一月五日;五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八四五年,瓦爾登湖在四月全部開凍;四六年,三月二十五日;四七年,四月八日;五一年,三月二十八日;五二年,四月十八日;五三年,三月二十三日;五四年,大約在四月七日。”1846年,梭羅繪制了一張瓦爾登湖的湖面形狀圖。與現在從瓦爾登湖上空拍攝的衛星圖片相比,前者已繪制得十分精確。他對瓦爾登湖的關注勝過于青年時期他對少女艾倫的追慕(后者冷淡地拒絕了他),仿佛他自己就是湖的一部分。
梭羅的獨居生活在當時引起了不少市民的興趣,有人曾特別仔細地打聽他的生活方式,也有人指責他怪癖。這些人的舉動無非是出于獵奇的心理。至于他內心深處的思想,這些訪求談資的市民大概是不會去關注的吧?
在寧靜的瓦爾登湖畔,梭羅陸陸續續地撰寫著兩部書稿——《康科德河和梅里麥克河上的一星期》(A Week on the Concord and Merrimack Rivers)與《瓦爾登湖》(Walden)。由于梭羅豐富的博物學知識和靜默的心智(畢業于哈佛大學),《瓦爾登湖》中對自然的描寫生趣盎然,對生活的思考亦充滿機趣,發人深省。隨著時間的推移,作為一部優秀的隨筆散文集,《瓦爾登湖》越來越受到世人的喜愛。此書也成了研究梭羅思想的核心著作。梭羅是一位很有思想的人。這與他廣泛的閱讀面有很大關系。他喜愛印度哲學,閱讀過吠陀經典,并將瓦爾登湖比作印度的恒河。他從古希臘的荷馬史詩中感受到激動人心的英雄般的力量,因此他也極力提倡閱讀荷馬史詩,即使他的一卷封面鍍金的荷馬作品被偷掉也不覺得可惜。他常常閱讀英國古典詩歌,并常在書稿里引用,偶爾還自作一首。他對知識的渴求使得他能夠聆聽到《論語》和《孟子》的教誨。梭羅極其廣泛地閱讀世界上的經典書籍(盡管當時美國的大部分書籍都是從英國引進的),相信并倡導優秀書籍(尤其是古典作品)的教化作用。對于那些愉人耳目的小讀物和庸俗的報紙,他簡直不屑一顧,認為讀它們的人還停留在識字階段。他曾經滿腔熱情地說明兒童成年后的再教育和興辦學校的重要性。的確,梭羅安于寂寞,但是這種寂寞卻不是真正的隱士式的寂寞。因為他雖然安于寂寞,卻不愿做一個隱士。正如他所說的:“我本性就非隱士,要有什么事情讓我進一個酒吧間去,在那里坐的最長久的人也未必坐得過我。”對于國家的興衰和安危,他無時無刻不感慨系之。1846年,墨西哥和美國之間發生了戰爭。在豆田上遠遠地聽見城里軍隊的樂句和喇叭的歌唱的梭羅“覺得自己仿佛可以痛痛快快地用刀刺殺一個墨西哥人”(這場戰爭的事實是:自1836年起,美國即將自己的勢力深入墨西哥的德克薩斯。1845年,德克薩斯被美國占領。然而美國又在1846年制造借口向墨西哥宣戰,并于1847年9月攻占墨西哥城,迫使墨西哥割讓德克薩斯、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亞。梭羅錯誤地理解了這場戰爭,大概是被政府的宣戰借口所蒙蔽)。1847年9月6日,身在森林心卻在國家和社會的梭羅,終究還是離開了瓦爾登湖畔,成了一個“文明生活中的過客”。
對于社會,梭羅有屬于自己的社會哲學。他崇尚自然、質樸和實用,討厭修飾和煩瑣。正如他所說的——“賬目可以記在大拇指上就好了”。他曾經作過一次題為“社會”的演講,但是影響不大。梭羅所生活過的十九世紀中后期的美國是個什么狀況呢?眾所周知,十九世紀期間,當工業革命從英國蔓延到美國后,美國即得到了迅速的發展。到十九世紀末,美國的工業生產便取代英國居世界首位。在美國工業化的過程中,鐵路線在地圖上越來越密,人口大量增長,大型城市越來越多。然而,工業的巨大發展也使這個充滿朝氣的社會不得不面臨諸多新生的問題。工廠的機器打敗了弱小的手工業者,于是他們不得不遷居城市,尋找工作。他們除了勞動力別無所有。他們不得不長期工作,忍受資本家的剝削,忍受惡劣的飲食和住處。梭羅目睹這種場景,心中不免生出許多感慨。人們是否必須忍受這種痛苦的生活方式?是否存在更好的生活方式?從《瓦爾登湖》中的《經濟篇》(此篇位于該書首篇,足見其對經濟的重視)來看,對這些問題,梭羅無疑做過深刻的思考。他認為,生活以滿足人的最基本需求為最高目標;大部分的奢侈品“非但沒有必要,而且對人類進步大有妨礙”。他理想中的生活是:能夠在滿足基本需要后,有空閑的時間讓人們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被生活所奴役,整天勞作不息卻還無法改善生活,這是極其痛苦和可憐的。在梭羅的思想中,要使生活得到滿足,還意味著適當地降低生活的標準或者追求。比如住房,他認為同樣是用于棲身的住所,印第安人的廉價保暖而又裝卸方便的尖屋就要比一所大城市的房間強得多。因為為了得到后者,許多人“必須耗費他的大半輩子生命,才能賺得到他的一幢‘尖屋’”。或許是為了證實他的觀點并非空想所得,梭羅提著一柄斧子只身來到了瓦爾登湖畔。在那里,他用親身實踐告訴世人——滿足人最基本的生存要求是很容易的;當一個人腦海中充斥著一個又一個欲望時,他便成了生活的奴隸。可以說,從梭羅的舉動來看,他不是一位坐在書桌前引經據典的老學究,他是一位特立獨行的實踐的思想家,盡管當時并沒有人賞給他“思想家”的光環。
梭羅覺得生命具有驚人的精神性。他自己也有著崇高的精神追求。他渴望能夠按自己的理想改善社會,盡管他提倡的方式是消極抵抗。在一個夏末的下午,梭羅去村子里找鞋匠修鞋。不巧的是,由于他拒絕付稅給國家而被關進了監獄。然而他呢,卻毫不在乎,既不反抗也不求饒,結果第二天就被放了出來(經友人保釋)。于是一切好像沒有發生,他安然地領回他的鞋子,并在回家途中大嚼了一頓越橘。1849年,梭羅發表論文——《對市民政府的抵抗》(Resistance to Civil Government),文中討論了個人與國家的關系,解釋了為什么“更高的規律”(《瓦爾登湖》第十二章,即《更高的規律》對此作了生動的說明)凌駕于人類法律之上。這種消極抵抗的思想對后人(例如托爾斯泰、甘地、羅曼·羅蘭、馬丁·路德·金等)影響很大。例如,1901年,托爾斯泰在寫給甘地的一封信中寫道:“……事實上,暴力反抗一旦被接受,那么愛的原則就沒有了價值,而且再也不會有價值了。而如果愛的原則沒有了價值,那么,除了強權而外就再也沒有任何的原則了。”從表面看來,采用消極抵抗的方式,似乎讓人人都掌握了抵抗政府的不合理制度的主動權。其實不然。手無寸鐵的消極抵抗只會招致當權者一次又一次殘酷無情地鎮壓。印度甘地所領導的抵抗英國殖民統治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雖然最終取得了成功,但運動卻造成了過分的犧牲,其成功也顯得極為脆弱。有趣的是,盡管梭羅提倡消極抵抗,但是他自己卻是一個反對蓄奴制度的斗士。在《瓦爾登湖》(Walden)出版的同年——1854年,他曾撰文《馬薩諸塞州的奴隸制》(Slavery in Massachusetts)譴責政府支持南方奴隸主的蓄奴權利。1859年10月16日,反對蓄奴制度運動的領袖——約翰·布朗(John Brown)率領二十一名起義者襲擊弗吉尼亞的哈普渡口,解放了附近的奴隸。但最終由于寡不敵眾,約翰·布朗遭到逮捕,并被判處死刑。這時,梭羅又撰寫《為約翰·布朗辯護》(A Plea for Capt. John Brown)一文,為其辯護,并做演講。另外,在瓦爾登湖畔獨居的日子里,他還在給一位從種植園里逃出來的奴隸指出了北極星的方向,幫助其逃跑。這些舉動和他的消極抵抗的思想相矛盾,應該歸于梭羅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不過,從另一方面說,人一生的思想往往不會一成不變。早年時候的想法與之后的想法相左的例子也比比皆是(例如富蘭克林)。梭羅對不抵抗思想的堅持大概并不一貫。美國政府廢除蓄奴制度不僅比歐洲晚,而且還引發了長達五年的南北戰爭,并造成了林肯遇刺的悲劇。1865年1月,美國國會才提出憲法修正案,規定永久廢除蓄奴制度。不過這已是梭羅去世后的第三年了。
梭羅的一生受到了兩位人物非常重要的影響。其中一位是古希臘哲學家芝諾(Zeno),而另一位則是同時代的愛默生(Emerson)。芝諾——這位斯多葛學派(Stoicism)的創始人生活在公元前三至四世紀。當他從塞浦路斯島的季蒂昂(Kition,即現在的拉爾納卡[Larnaca])來到雅典后,立即被雅典濃厚的文化氛圍打動,對哲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學有所成后,芝諾在一個繪有彩色壁畫的柱廊內開始了他的第一次講座。他的主要哲學觀是人應該順從自然,克制欲望,并按照自然和德性生活。這種思想頗受犬儒學派的影響——犬儒學派的建立者安提西斯宣揚自足自制,過禁欲生活;他的學生狄奧根尼鼓吹皈依自然,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芝諾的世界里,整個自然中的萬物都是由火和氣的混合物構成,并組成一個整體。同時,自然的存在、發展和消亡都嚴格受到自然律(natural laws)的支配。自然律永恒存在,是人們立身行事和制定法律的最高準則。只有當人們制定的法律與自然律相吻合時,法律才是正確的。對于人類本身而言,無論其種族、財富和社會地位如何不同,人人皆平等。作為自然的一部分,人的生命只有順著自然律發展,才能和整個自然相和諧。然而,人們怎樣才能讓自己的生命按照自然律發展呢?芝諾認為,只有追求德行(virtue)。因為德行是一個人生命中唯一的善,而只有德行才是和整個自然相和諧的。與德行相比,財富、聲望、健康等等都顯得微不足道。為了追求德行,一個人首先得將自己從世俗的欲望中解脫出來,獲得完全的自由。換言之,在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中,除了追求德行之外,一切欲望都是不可以存在的。因此,有人也將斯多葛學派的學說片面地稱為“禁欲主義”。所以,這種自我解放的過程常常會使自己對情感表現出冷漠。因為作為欲望的源頭之一,情感無疑成為追求德行過程中的障礙。也正是由于對欲望的克制,使得包括芝諾在內的斯多葛學派的思想顯得較為理性。芝諾對梭羅的影響是從他的人生經歷開始的。在梭羅眼里,芝諾棄商從學的舉動無疑使他的血肉之軀獲得了新生,令他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芝諾所說的“自然律”,梭羅將它加以發揮,稱之為“更高的規律”(Higher laws)。在這個更高的規律下,國家應為百姓設身處地著想,百姓應按照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同自然和諧地生活。“更高的規律”凌駕于人造法律之上。國家只有依照“更高的規律”才能制定出正確合理的法律。梭羅說,在善惡之間無休止的交戰中,善是永不失敗的。因為善是自然律的唯一授權,是德行的唯一標準。只有向善才能和自然和諧,才不會遭遇失敗。面對欲望,梭羅顯然提倡予以克制。在《更高的規律》中,他這樣寫道:“放縱了生殖的精力將使我們荒淫而不潔;克制了它則使我們精力洋溢而得到鼓舞……自知身體里的獸性在一天天地消失,而神性一天天地生長的人是有福的;當人和劣等的獸性結合時,便只有羞辱。”
與芝諾相比,愛默生(Emerson)對梭羅的影響更為直接。愛默生是梭羅的同鄉,長梭羅十四歲,出生于康科德的一個牧師家庭,自幼喪父。他在哈佛大學讀書時,深深地為英國浪漫主義作品所吸引。從十八世紀后半葉到十九世紀初,浪漫主義運動盛行于歐洲大陸。到了愛默生身上,浪漫主義已稍為緩和。自1833年起,愛默生游歷歐洲各國,結識了英國浪漫主義先驅華茲華斯、柯爾律治、卡萊爾等人,并接受了康德的先驗論思想。回到家鄉后,他開始著書、演講、主編雜志,并組建“先驗主義俱樂部”,和同鄉人霍桑、瑪格利特、梭羅以及阿爾考特經常在一起探討哲學和社會問題。在愛默生的思想體系中,浪漫主義和先驗主義是兩個重要的方面。浪漫主義強調突破封建束縛,追求個性解放,表現個人的精神和生活。愛默生強調人的自立、自信和獨立的個性,這在他的文章——《自信》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也正是由于這個方面(再加上他卓越的口才),在許多人眼里,愛默生無疑是一個了不起的激勵大師。而先驗主義,就是認為人的知識和才能先于感覺和經驗,是人腦中先天固有的。先驗主義的思想,柏拉圖和笛卡兒都曾有過闡述,但到了康德,先驗主義才自成體系。在我國,孔子和孟子也表達過類似的思想。愛默生的著作——《卓越的人》即在先驗論的基礎上宣揚有典型性的先知先覺的人。梭羅和愛默生是同鄉,都曾在哈佛大學讀書,并都在大學里受到了思想上的洗禮。然而兩者的人生在大學畢業后分道揚鑣。總體上說,前者歸于沉靜,后者趨向熱烈。兩人的俗世聲名也別若天壤(現在依然如此)。盡管梭羅與愛默生過從甚密,但是梭羅并不接受先驗主義,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先驗主義者(這一點曾為人多人誤解)。愛默生對梭羅的影響,主要在浪漫主義方面產生了效果。梭羅不僅接受,并將浪漫主義付諸了實踐。如果將梭羅的思想和中國先秦諸子的思想作個比較,那么,可以這么說——他提倡簡樸,但不像墨子那樣以自苦為極;他對現實有諸多不滿,但不像老莊那樣選擇逃避;他希望整個世界充滿秩序和愛,卻又不像儒家那樣陷于繁瑣。
不同的人對《瓦爾登湖》有不同的讀法。有人說它是一部優美的散文集,有人說它是一部深刻的哲學著作,而又有些人呢,會覺得這是一部生動的自然教科書。本來,讀書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瓦爾登湖在梭羅細膩而又寧謐的筆觸下,無疑是美麗到了極致!我相信它至少也該是美國最優秀的散文集之一!長期以來,歐洲尤其是英國文學一直在美國土地上占據統治地位。一直到1830年,美國至少還有百分之七十的書籍從英國引進。當時許多歐洲人也認為美國談不上文化。然而《瓦爾登湖》的問世,不僅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歐洲人文化優越感的糾正,更為美國文學的興盛之路鋪上了一塊堅實的基石。在當時彌漫著維多利亞時期萎靡、矯情的文學氣息中,它無疑是人們渴望已久的一股清新空氣。這部書的文字既無矯情,也不華麗,簡潔而生動,天然去雕飾。當你心情歡愉時,《瓦爾登湖》仿佛一曲快樂而又純真的森林之歌!書中的土撥鼠、梭魚、水獺、鷓鴣、蒼松、湖水……無不令人感到清新可愛,仿佛個個都能從書本中跳上書桌!尤其在夜晚,當窗外的喧囂慢慢消散,月影隨水波浮動時,翻開它的書頁,你會驚訝于它的文字——清澈如溪水,從你的眼神流淌入心田。依我看來,《瓦爾登湖》是非要在極靜的環境下讀不可的(最好是夜晚),否則讀者可能會覺得本書不知所云,甚至連一段也讀不下去。然而當浮華褪去,心智平靜時,你又會發現它變成了一個蓄滿哲學思考的深潭。梭羅以散文甚至是詩一樣的語言,向人們介紹一種經過了哲學思考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是被作者通過在瓦爾登湖畔兩年多時間的親身體驗證明了的——生活簡樸而知足,并與自然和諧相處。這樣,人們將不僅滿足于生活,而且會有閑暇供自己支配。
1849年,梭羅自費出版了《康考德和梅里馬克河上的一周》。然而書的銷量極差,只售出一百多本。鑒于這個教訓,梭羅在出版《瓦爾登湖》之前,曾不斷地對書稿進行修改以求完美。但是《瓦爾登湖》依然備受冷遇。他的思想在時人眼里一文不值,而他兩年多時間的獨居生活倒是有提神的功效。他力圖改變的那個時代早已將他遺忘,使他成了一個孤獨的過客!1862年5月6日,梭羅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總的看來,他的一生沒有什么豐功偉業,生活和工作平淡無奇,但是他活得簡單而又馥郁,體驗過許多快樂。他的一生,輕輕地來,輕輕地去,留下了無數智慧的云彩……
注:“”中引述的文字,除托爾斯泰寫給甘地一封信的部分內容以外,其余皆參考《瓦爾登湖》(徐遲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