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三十年文藝學走過了返正-開放-深化的歷程:返正是以回歸現實主義為主題糾正前此對于馬克思主義的歪曲,開放即以西方理論建構各種文藝學,深化則是在全球化語境下面對當代文化現實,與西方對話。三十年文藝學在學習西方、關注本土經驗以及文論的創造性等方面存在著諸多問題,這些導致當代中國文論失語癥現象的出現。新世紀文藝學須吸取三十年文藝學的遺產并開拓新的領域,方可創造新的理論局面。
關鍵詞 文藝學 西方知識 本土經驗 文論失語癥
〔中圖分類號〕I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08)06-0103-06
伴隨著改革開放,新時期中國學術已走過三十年。三十年在歷史長河中只是短短瞬間,但新時期三十年對于現代中國學術研究意義重大。自1842年以來,中國邁入現代性歷程。基于政治局勢的動蕩,1949年以前的中國基本上是救亡壓倒了啟蒙,中國現代性文化的建設無法自由伸展。1949年到1979年的三十年則因意識形態斗爭,中國走上了閉關鎖國的道路,學術文化處于停滯狀態。1979年是一個標志,中國的現代化工程得以在開放的和平的環境中納入全球化體系,中國的文化建設迎來了百年難遇的時機,學術研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優越條件。三十年來,伴隨著中國改革的深入和經濟建設的發展,中國學術在對西方文化的吸收,對傳統的創造性轉換,對本土現實的關注等方面步步深入,取得了新的成就。三十年形成了學術文化的新傳統,這一傳統既不同于1949年以前的政局動蕩,傳統斷裂,非此即彼,也不同于1979年以前的斗爭思維和夜郎自大,而是在和平環境中以開放的胸襟去除意識形態蔽障致力于學術文化的建設。在學術開放三十年的今天,回顧總結文藝學的學術歷程,以便給新世紀中國現代性文化的展開提供意識自覺和思想參照,是一個有意義的課題。
如何把握三十年文藝學的歷史和問題呢?本文擬從如下幾個方面入手:一是以時間為線索,以問題為焦點,清理文藝學自身的發展演進歷程。二是分析文藝學命題背后的歷史背景和轉換機制。三是總結三十年文藝學的特點和存在的問題并在全球化語境中提出新的發展方向。
一、三十年文藝學的歷程與問題
從時間和學術范式的轉換歷程看,三十年文藝學可分為四個階段,一是七十年代后期開始的現實主義回歸和主體性張揚,二是八十年代中期之后的文藝學內轉,三是九十年代的保守主義思潮,四是新世紀以來的文藝學邊界擴張。
第一階段從七十年代末期到八十年代中期,這一階段的主題是回歸現實主義,以典型論、能動反映論、性格組合論、形象思維等問題的討論為焦點回歸馬克思主義的現實主義,糾正前此文藝學的偏失。文藝學界重新闡釋馬克思主義,高揚人道主義和人性論,與政治上的撥亂反正一致,在文藝領域推動了思想解放。文藝學學者反對前此政治化的文藝學,批判政治對于文學研究的鉗制,其中,文藝美學和審美意識形態理論的提出具有重要意義,兩者均以對審美的伸張強調文學的自主性。
第二階段的主題是藝術自律性,時間是八十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期。隨著學術開放的深化,文藝學迅速發展到第二階段,這就是大力引進西方20世紀的文學理論,實現文學研究的內部轉向,以揚棄前此文藝社會學的外部研究,從審美、語言、形式等方面研究文學文本是這一階段的主題。文藝學的內轉是西方理論推動的結果,主體性文藝學以康德否定具有濃厚西方近代機械唯物主義色彩的反映論美學;審美主義強調文藝的審美本性及其對于人生的意義,是對前此認識論文藝學的反駁;新方法論來自西方科學主義對于人文主義的滲透等。
從反駁政治化的文藝外部研究,到強調審美的生存本體論和文學的內部規律,從現實主義回歸,到文學主體性、文藝心理學、形式主義、讀者接受美學,中國八十年代的文藝學走過了艾伯拉姆斯所說的文學四要素的循環運動,完整地演繹了西方近現代的文藝理論,也契合了中國文藝學自身演進的特定邏輯。受制于政治語境和現實需要,八十年代中國文藝學演進的意識形態性極為突出,用伊格爾頓的話說,所有文學思想都是政治性的。正因為領導了思想啟蒙,而不是回歸純粹的學院性的知識探索和思想批判,八十年代的文藝學反而因束縛于現實斗爭而沒有實現對于人類生存處境的超越性思考,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文藝學的知識生產和思想創新。
第三階段是九十年代以后的文化保守主義時期。九十年代初期中國納入全球市場經濟體系,大眾文化興起,中國知識分子被邊緣化,1993年的人文精神大討論是知識分子拯救自身自我定位的應對。人文精神討論針對市場經濟的物化傾向,論者批判了市場化對于精神超越的摒棄,而在西方,人文精神正是現代世俗化的維護者。人文精神在中西的差異正是中國知識分子現實關懷的表現,中國的人文學者延續了八十年代對于政治異化的批判精神,彰顯了知識分子維護自身信仰的立場。學界通過對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知識分子曲折生命的追尋和自由精神缺失的反思,獲得了知識分子社會角色的清醒意識。以人文精神討論為中介,知識分子走上了專業化、學院化立場。回歸文化本位,回歸書齋,以專業定位自身成為中國知識分子在八十年代之后的新角色。隨后,因為一系列政治的(八九風波以及一系列外交事件)、經濟的(經濟發展導致文化崛起的需要)、文化的(知識分子反思八十年代的激進思潮,主張回歸傳統文化以及海外新儒家的輸入)緣由,民族主義情緒開始彌漫于社會,中國文藝學走向文化保守主義,典型代表是中國后殖民批評提出的中華性(1994年)和文論失語癥(1996年)命題。中國后殖民批評把批判矛頭對準西方文化霸權,試圖獲取民族文化代言人身份,這樣,在西方是激進的后殖民理論,在中國卻變成保守思潮。后殖民理論在中國的文化過濾是中國知識分子邊緣化之后的自我增勢,也表現了知識分子啟蒙角色失落之后的無奈心態。文論失語癥命題在學界引起了極大的共鳴,表達了文藝學在西潮之后要求回歸傳統文化的渴望,也表現了中國當代文論創造性缺失的焦慮。
在這一階段,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特別是后現代思潮的沖擊,八十年代的啟蒙理想被解構。市場經濟導致大眾,知識分子和權威意識形態從八十年代的契合走向九十年代的分化。知識分子不再是啟蒙導師,大眾享受著感性的世俗生活,權威意識形態則利用大眾文化追求中華文化一體性的幻象。知識分子試圖以民族文化代言人的身份對抗西方文化,特別是后現代的虛無傾向祛除了知識分子的倫理意識和社會責任感,這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權威意識形態的需要,延誤了中國未竟的現代性事業。
第四階段是新世紀以來中國步入全球化時代,文藝學面臨新的危機與轉型。隨著全球化的到來以及學術交流的頻繁,西方當代思潮迅速旅行到中國。因為全球化,中國與西方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中國與西方的學術研究同步發展,后現代、大眾文化、文化研究、后殖民研究、文化全球化、日常生活審美化等成為世界性的學術問題。在這一階段,中國文藝學不僅僅輸入西方理論,而是具有了本土問題意識,因此,中國與西方的對話成為可能,文藝學再次表現了應對現實的革新思維的勇氣。文化研究的輸入所引起的對于文藝學邊界的持久論爭在2004年達到高潮,主要是,面對來勢兇猛的傳媒全球化和市場經濟,面對日益擴張的審美化以及網絡創作等,傳統的文學存在方式被改寫,文學經典被解構,文藝學的傳統研究方式面臨困境,于是,一系列問題出現,產生了文學性再厘定和堅守的論爭,產生了審美泛化和文藝學邊界擴張的問題,產生了文學經典的命運問題,文學與電影和視覺文化的關系問題,傳統文學研究的范式變革等問題。中國知識分子不再充當意識形態的代言人,不再試圖與主流權威合流,也不再以師者心態面對需要啟蒙的大眾,而是自覺為闡釋者。在這一階段,尊重思想和價值立場的多元化,在專業領域內平等對話等基本原則得以確立,健康的學術生態開始出現,中國文藝學逐漸走向成熟。
二、三十年文藝學的文化癥候
三十年是文化激烈交鋒和碰撞的時期,是百年中國文論建設外部條件最好的時期。在這一時期,政治社會斗爭退去,經濟穩步發展,文化建設提上日程。三十年文論與中國的社會文化思想的改革開放同步,在反駁前此意識形態文論的基礎上,輸入西方文論,發掘中國傳統文論,面對中國當下現實,多方面開拓文藝學的領域,取得了百年來最為重要的成就。總結三十年文藝學的歷程,其顯著特點可歸納如下。
首先,文藝學在傳統和現代,中國和西方之間沖撞,選擇的艱難與知識分子的自我反思,與中國當代的政治文化語境,與中國當代經濟發展所推動的文化要求相關。文藝學隨著時代情勢轉換自身,不斷提出新的命題和問題。從八十年代初期的回歸現實主義,到主體性和文藝心理學的提出,再到文藝本體的研究;從九十年代的民族文化回歸到20世紀以來的主動融入全球化語境,文藝學的主題變遷與時俱進。其次,文藝學表現了敏感于生活和應對現實的勇氣。作為對文學,對生活的理性思考,文藝學的學術研究表現了與哲學的純粹思辨不同的敏感性,比如法蘭克福學派理論的輸入是因為中國市場化之后大眾文化現象的出現;人文精神討論,是因應市場經濟對文化價值的擠壓;生態美學的興起,是因為現代化的發展導致人的生存環境的惡化等等。最后,文藝學的價值指向表現了知識分子社會使命的承擔。中國知識分子與西方的后現代主義者不同,他們不是解構一切走向價值虛無,而是在解構當代和傳統的主流價值之后仍然心存理想。八十年代的思想啟蒙,九十年代的文化回歸和學術專業化,以及新近的文化研究的政治參與意識,都表現了中國文藝學可貴的文化承擔的社會使命。知識分子經過半個世紀的痛苦歷程和反思,自覺地祛除政治意識形態化,回歸專業和學院研究,傳承傳統文化,彰顯了文藝學的倫理維度,表現了中國知識分子強烈的憂患意識。
這些是三十年中國文藝學可貴的學術遺產和可資借鑒的思維取向。下面,以三十年文藝學的典型命題為例分析其文化癥候。
第一,是文論創造性的缺失。九十年代最具有典型意義的命題是文論失語癥。失語癥指出了一個事實,就是中國三十年乃至現代性以來的文學理論,在大力輸入西方思潮之后,并沒有實現自身的理論創造,沒有創造出能夠與中國傳統文論媲美的新的文論,這一論斷引起了文藝學界極大的共鳴。失語癥的論斷是在輸入西方理論之后中國學界的清醒意識,表達了文藝學界對于三十年來西方理論轟炸的厭倦,指出了中國文藝學生產力低下這一事實。但我們要明白的是,文論建設是一個長期的文化沖突和融合的過程,中國現代文論的建設并不僅僅在于文論家自身,更有賴于中國當代偉大哲學和文學藝術的創造,以及獨具形態的中國現代性文化的建設,乃至中國當代政治文化的變革和知識分子獨立性的獲得。
文論失語癥的出現,與當代中國文藝學缺乏本土經驗的支撐相關。比如文藝學在90年代初期搬用法蘭克福學派的理論批判大眾文化,以后又引進英國文化研究、費斯克、葛蘭西等人解釋大眾文化,但這些理論都忽視了中國大眾文化本有的特點。英國文化研究學派主張大眾接受的主動性和革命性,這就無法解釋中國的權威機構如中央電視臺也鼓勵大眾文化這一現象。法蘭克福學派主張大眾文化的工業化和大眾的白癡化,但它無法解釋中國八十年代大眾文化對于一元化的權威意識形態的解構,忽視了中國大眾文化的歷史進步性。實際上,大眾文化在中國非常特殊。一方面,中國大眾文化是為廣大群眾所接受的、受到資本控制的市場化文化,另一方面,大眾文化又因其附載著傳統倫理及其宣泄作用又被中國權威意識形態所認肯,此外,中國的大眾文化還因其感性投射為底層平民所歡迎。大眾文化在中國契合了各方面的需要,西方的任何一種理論都無法完全解釋中國的大眾文化現象。中國的大眾文化理論應該建立在中國大眾文化特有的審美經驗和文化意味之上,而基于本土經驗的理論創造正是中國學界所缺乏的。
第二,是學習西方的偏失。在吸收西方理論的過程中,接受者的歷史語境、理論本身的復雜性、本土的文化現實等都導致了西方理論的變異。比如學界對于韋爾施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命題的接受,對于米勒的文學之死命題的理解以及賽義德后殖民理論的解讀等都沒有逃過理論旅行和文化過濾的命運。應該說,我們學習西方并不夠,學習其真精神更有待時日。
后殖民理論在西方是具有強烈政治性的激進理論,但中國后殖民批評過濾掉了后殖民理論的批判精神。之所以如此,除了中國知識圈缺乏自律性和獨立性外,與中國沒有西方那樣的批判型知識分子傳統有關,而批判理性精神是學術創新的根本。中國后殖民批評與英語學界的后殖民理論不同,它不是致力于權力結構的分析而是以大眾文化如第三世界文學、電影批評等為操作文本,是因為在中國,大眾文化是中華崛起之夢的最好范本。因此,大眾文化成為中國知識分子主要的闡釋對象。九十年代初期中國經濟發展,中華文化的崛起成為大眾、官方和精英知識分子共同的百年夢想,中華性于是成為知識分子呼喚的文化理想,民族主義是其基本內涵。這種民族主義話語投合了官方和民間的需要,但失落了后殖民理論的精神并掩蓋了中國當代文化的分層和矛盾,而致力于分析本土的文化分層并為邊緣文化發聲提供道義支撐是后殖民理論的基本精神。可見,中國當代接受西方與知識分子自身的處境,與中國當代的政治經濟狀況的復雜性糾纏在一起,理論移植變成了文化過濾。
第三,是文化語境的鉗制。新世紀以來最具典型性的文論問題是文化研究的興起導致的文藝學邊界的擴張。文化研究來自西方,它在中國興起的原由:一是文化研究契合了中國當代審美泛化和文學性擴張的文化現實;二是借助于文化研究,文學研究突破了前此純文本化審美化的弊病,使得文學研究走出學院的封閉性成為可能;三是文化研究的政治性凸現了知識分子以及中國文藝學特有的現實關切;四是文化研究容納了西方近半個世紀的思想資源。在賽義德之后,超越性的文學審美難以存在。賽義德的卓越分析表明,非功利的文學隱含著政治意識形態,政治權力話語主導著文學審美。因此,在解構主義和后殖民理論之后,僅分析文學的審美層面顯得狹隘;五是借助文化研究,中國文藝學接軌于當代西方的學術主潮。文化研究擴展了文藝學邊界,是學科大聯合的事業,其打通學科分界的企圖符合去除現代學科分割弊端的世界大潮。基于此,文化研究提供了中國文藝學新的思維轉型和范式變革,但中國文化研究缺乏的仍然是現實的批判精神。中國文化研究局限于無關痛癢的大眾文化文本評說,而不是借鑒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等學科知識深入分析當代中國的文化分層、資源分配、社會正義、政治結構、利益格局等根本問題,其根本原因,是中國當代政治文化語境的鉗制。
在市場經濟和后現代思潮之后,啟蒙精神和道德理性顯得單薄乏力,于是中國知識分子改變了自身存在的方式,成為社會的解釋者,放棄了參與社會變革的干預精神。這一方面是思想文化轉型的結果,也是中國知識分子無奈處境的表現。中國的現代性文化并沒有實現,雖然生產力作為標志之一是提高了,但民主制度和環境指標卻遠沒有達到。在大眾不需要啟蒙而沉迷于消費的今天,在權威話語仍未消解的今天,知識分子無奈而自覺地退出啟蒙角色,不再干預現實,這是當代中國的文化研究和后殖民批評失卻西方批判理論的政治性的原因。新世紀以來的中國文藝學再也不充當思想解放的先鋒,而是以反本質主義或去意識形態化的方式回歸文學理論的純粹知識本身,文藝學與思想文化政治的關聯被切斷,這是文藝學社會承擔意識的退化,是知識分子倫理責任的自我放逐。
在當代中國,官方文化、大眾文化和精英文化三方的關系極為復雜,它們互相鉗制又互相利用。一方面,知識分子的精英立場和批判精神與市場和權威天然是對立的,另一方面,官方需要知識分子的理論構造和文化象征資本,而知識分子是次階級,他們要求把文化資本轉換成為經濟資本,這就需要市場和官方的支持。當前文藝學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和身體美學命題的興起與知識分子的市場化有關,而在官方主辦的各種文化尋根活動中都不乏知識分子身影,他們制造了民族主義崛起所需要的民族文化的象征符號。一方面,官方需要大眾文化以釋放和安撫大眾對于社會分層的不滿,也需要大眾文化鼓吹倫理和睦和文化崛起的巨型夢想,但又對大眾文所蘊藏的反叛和革命傾向心存不安,因此把大眾文化放置在一定的限度內。另一方面,大眾需要大眾文化釋放感性需要,需要大眾文化承諾虛假的民主權力。大眾文化也借助經濟力量滲透入知識圈,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大眾文化的英雄成為大學客座教授,大學教授借助傳媒比如“百家講壇”把象征資本轉換為經濟資本。撇開三方的關系,事實是,現代性的宏大敘事在中國仍然沒有實現,中國人文知識分子仍然需要在兩面作戰,即對權勢說真話,對大眾說真相,一方面吸收現代西方的批判理論對權勢保持警惕,以構造現代性文化的多元和諧,另一方面對現代資本主宰的大眾文化和消費主義不懈地批判,以伸張和保持人文理性對于社會的前瞻性和制衡性。
三、三十年文藝學的缺失與經驗
三十年來,中國人文知識分子與權威意識形態,與現代市場經濟,與大眾文化,與西方知識和中qoyJIArHJN5Hsv2o1GvHcKiU3J8l6KZzLOr6wx7nA2s=國傳統,與中國文化現實的糾纏極其復雜。他們隨著處境的變化,不斷調整思維模式,謹慎處理與各種力量的關系,尋找知識分子在現代中國轉型時期的處身方式,這些對中國當代的文藝學研究具有重要影響。三十年文藝學可以返正-開放-深化的三段論總結:返正是以回歸現實主義為主題糾正前此對于馬克思主義的歪曲,開放即以西方理論建構各種文藝學,深化則是在全球化語境下面對當代文化現實,與西方對話。八十年代初,隨著現代性學術范式的確立,西方思潮被大量引入,但隨著政治文化語境的變遷和市場經濟的發展,當現代性真正實現于物質欲望的滿足的時候,中國文藝學發現自己被邊緣化,知識分子的師者角色不再,于是退守書齋和專業本位,并以人文精神堅守其批判的精英立場。九十年代以來,在后現代思潮的沖擊和市場經濟的擠壓下,知識分子轉換立場,從立法者變為闡釋者,但在文化研究、性別批評、生態美學中,知識分子又以干預的立場切入當代中國文化政治,表現了人文學者的現實關懷。
三十年是中/西、傳統/現代沖突和融合最為激烈的時刻,是文藝學各種論題輪番上陣,思潮迭起的時刻,但放眼世界,相比中國傳統,三十年文藝學缺乏創新的思想觀點,沒有提出在世界上有影響的理論,沒有提出具有傳統文化精神的新的文藝思想。與所有文化轉型時期一樣,當代文藝學各種理論的紛紜并沒有多少真正的理論積淀。那么,為什么中國當代的學術生產力這么低下呢?為什么當代文藝學沒有創造出與古代文論能夠媲美的新體系呢?這就要談到三十年文藝學學術研究存在的問題:
首先,是文藝學知識生產的外部環境。一旦探討某一學科的整體必然延伸到本學科之外,文藝學知識理論的創新也必然不能在本學科之內解決。當代文藝學的理論創造與偉大的文學藝術的生產,與哲學美學的創新,與學術生態圈的良性運作,與人文知識分子自由創造精神的獲得息息相關,而這些外部條件在中國還需相當的時間方可成就,文藝學的創新因此就必經相當的磨難。當代消費主義語境也阻礙了知識分子的創新。中國追求現代性已走過百年歷程,但真正的現代化建設始于近30年。90年代之后,知識分子陷入現代化的震驚性體驗中,因各種原因不再關心政治權利而把精力和興趣集中在日常生活審美化和身體美學上。文藝學知識分子沉浸在大眾文化的狂歡和消費主義的迷醉中,理性思維和距離感的缺乏導致學術生產力的低下。另外,學術生產管理體制,經濟與學術的糾纏等也制約著當代文藝學的知識創造。
其次,是文藝學自身的知識場域。中國傳統的實用理性精神,使得中國的現代化無障礙地實現了轉型,似乎傳統文化很契合現代資本主義,這就導致了當代文藝學思維的西化傾向。三十年來的文藝學重要命題的提出無不受到西方文論的制約和影響。西方理論的引進推動了中國文藝學知識結構、價值范式和研究思路的變革,比如皮亞杰發生認識論對于機械反映論的破除,現象學的主體間性哲學對于主體性文藝學的揚棄,索緒爾語言論和新批評對于文藝社會學的反駁,加達默爾接受美學對于文學接受研究的推進等都起過巨大的作用。由于主要是移植西方的理論,而沒有致力于本土理論的創新,這就導致文學理論生產力的低下,三十年文藝學似乎就是西方理論的紛紜表演。從知識分子自身的原因看,否定性思維的缺乏是中國當代文藝學美學知識原創性缺乏的原因之一。中國在先秦時代已經奠定思想范型,后來基本延續前此的思想主題,中國思想的模式是繼承大于創造,是在繼承的前提下創造,而西方思想是否定式前進,亞里士多德哲學對柏拉圖的否定,黑格爾的揚棄,阿多諾的否定辯證法等,無不體現西方思想對否定精神的推崇,而中國當代文藝學則在全面辯證的四平八穩的思維方式中走向平庸。為師者諱,為尊者諱,為逝者諱等傳統思維方式也阻礙了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的創造。
當代中國文藝學的現實是,中國現代性文化還沒有建立起來,中國文藝學自身的創造能力還沒有得到發展,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化還沒有提出具體的實績,西方文論的本土化也還存在諸多問題。全球化導致西方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中國的問題,學習西方文論有助于獲得比較文化學的參照視野,但中國文藝學需以西方知識的本土化和中國傳統文論的創造性轉換為思想資源,以能夠反映時代精神的哲學美學為思維基點,面對當代中國文學藝術的現實方能實現理論創新。新世紀文論研究需要注意的問題和開辟的領域:一是西方理論移植過程中出現的變形和誤讀。加強文論的接受史研究,看百年來西方文論中國化過程中的得失;二是文學批評實踐的理論抽象。從當代中國文藝現實的批評實踐中提煉文藝理論命題是文藝理論知識生產的重要途徑;三是展開對東方各個民族傳統文論的研究。由于語言的障礙和傳統學術領域的疏忽,我們對東方文藝理論的研究很不夠,特別是,東方各民族與中國同樣處于現代性的文化轉型之中,研究東方文論可為當代中國文論的創新獲得思想參照;四是堅持學者的倫理責任。后現代后殖民在中國的命運以及最近的關于文學底層問題的討論,都把知識分子的倫理責任問題凸現出來;五是排除文學理論知識生產中的非學術因素的干擾,對真理的探討心存敬畏之心。在最近的文學審美意識形態論爭中,老話題被重新提起,學術論爭沒有推進知識的更新,原因是,這場學術論爭起因學術利益的分配不均。值得注意的是,新世紀以來,思想的多元化、問題的多樣性、理論的開放性、知識的地方性、學術的對話性等觀念成為文藝學界的共識,理論的統一性被質疑,意識形態的規訓性被警惕,知識生產的個人性和差異性被重視,這是中國文藝學走向成熟的表現。
作者單位:四川外語學院中外文化比較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楊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