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像一位著名的紳士,這并不僅僅因為它有一件長年不換的燕尾服。這些矮胖子不但舉止端莊,從容穩重,彬彬有禮,而且喜歡交際——在海水和浮冰間幾千只企鵝站在一起,那情景很像時髦人物的大型社交活動。
使企鵝們聯系在一起的不是感情而是需要,它們都離不開這個圈子。企鵝們生活在南極洲大陸沿海及附近島嶼,這里夏季短暫而冬季漫長,由于位于地球最南端,這里的冬季幾個月不見陽光,不但寒冷,而且幾乎每天都有暴風雪——企鵝恰恰選擇最寒冷的冬季孵化小企鵝。這似乎有些奇怪,與其他鳥類的策略正好相反。企鵝不會飛行,不可能長途遷徙,這種獨特的策略是它們對生存環境的適應,一方面是可以在夏季盡量多捕食,積蓄能量,為產卵孵化作準備,另一方面可能也是為了避開夏季里各種可能殘害它們的鳥類,如賊鷗、燕鷗等。
冬季開始時,企鵝求偶交配,兩個月后,雌企鵝產下卵來,它把卵交給雄企鵝照顧,自己前往未結冰的海面覓食去了,它有理由這樣做,因為它是不吃不喝挺過這兩個月的。
現在輪到雄企鵝盡做父親的責任了:它也要兩個月不吃不喝,把蛋孵化為幼鳥——此時正是南極最黑暗和最寒冷的兩個月,氣溫經常保持在零下四五十攝氏度,暴風雪是家常便飯。就在這種環境中,雄企鵝們圍成一團,抵御寒風。它們把寶貝企鵝蛋放在腳面上,并用肚皮上厚厚的羽毛遮蓋著,這種姿態使它們只能一點一點地挪動,這是一個秩序良好又變動不定的社交圈,里邊的總會轉到外面來,外面的也會轉到里面去,每一只企鵝都能享受到好處,同時每只企鵝也必須為其他企鵝遮擋風雪。難說這是一種自覺自愿的行為還是一種無序的有序,不妨說,每只企鵝都是自私的,加入這個社交圈的目的都是從中獲益,然而無意中也給別人提供了保護,同時這種自私也有其限度,不能對整個社會秩序造成損害,或者說,損害不能超過維持社會正常運轉的最低限度。這并不是說,每一只企鵝都必須如此守規矩,可以想象,難免總會有幾個滑頭能在圈里多待一陣子,但這樣的滑頭不能太多。而且,這種孵卵的姿態也要求大家心平氣和,禮讓有加,因此,盡管沒有一個監督機構,社會秩序還是可以得到保證的。
企鵝們就這樣相互依靠著度過一年中最糟糕的兩個月,小企鵝出殼了,雄企鵝用分泌的奶糊來喂它們,幸好,過不多久,雌企鵝就會回來換班了。
企鵝們的故事很容易讓我們想到“同舟共濟”等一類讓人感動的詞語,這種黑暗和嚴寒中的相互溫暖、相互支持也的確是讓人感動的。然而,如果企鵝們的生存環境不是如此惡劣,它們還會這樣做嗎?
莊子說:相濡以沫,莫如相忘于江湖。我們也常常聽人懷念過去(戰爭年代,挨餓年代)人們的互助精神和對人情淡薄等現狀的感嘆,其實只要想想,就會明白,人們在危難中的相互援助未必不可以看做是對困難狀況的一種適應,就像企鵝在嚴寒中相互溫暖一樣。而到了比較富裕安定的時代,這種相互的支持就不那么需要了(當然這是指生存方面,至于心理方面那是另一回事)。所以“呼喚?菖?菖(道德、真情等等)回歸”往往只是一種向往,甚至可說是一種鼓噪。如果你真的喜歡那種困苦中的溫暖,不必擔心,一旦人們再次落入那種處境,它就會回來。但是如果非要我們在人情溫暖與生活富足中作出選擇的話,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后者。這并不錯,相濡以沫,的確是莫如相忘于江湖的。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