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中國社會、民族和人民帶來重大災難的“大躍進”已經過去整整五十年了,而以解散“人民公社”、實行“聯產承包制”為先導的改革開放至今也已整整三十年了。在這樣的時刻,重新審視“大躍進”確有意義。
發展模式與速度之爭
今天看來,“大躍進”的種種舉措荒誕不經,難以理解。然而,它的產生卻是其來有自,并非完全偶然。事實上,從新中國建立初期對國家和社會發展模式、發展速度的爭論就一步步導致了“大躍進”的發生。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確立了“新民主主義制度”作為相當長時間內的基本制度,但是圍繞這一中心問題,不同觀點卻進行了激烈的爭論和斗爭。
劉少奇在1948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所作的《關于新民主義的建設問題》和12月在華北財經委員會所作的《新中國建設的方針與問題》這兩篇報告中明確提出:“過早的社會主義政策是要不得的”,過早地消滅資本主義的辦法“則要犯‘左’的錯誤。”1949年3月中共七屆二中全會明確了新民主主義建設的路線和政策,據此,劉少奇于同年4、5月間到天津調研,發表了著名的“天津講話”,其核心內容是對資產階級的態度問題。他明確表示:“我們黨自成立以來,對資產階級的政策歷來就是黨的路線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對資產階級的政策處理對了,路線就對,否則就犯錯誤。這是黨的路線的一個基本問題,對此問題有偏差,則黨的基本路線就有偏差?!薄敖裉斓闹攸c是聯合自由資產階級,而不是把重點放在斗爭上。”他主張私營企業“可以和國營企業平行發展”,“現在私人資本是有積極作用的,必須充分發揮”?!敖裉煸谖覈?,資本主義的剝削不但沒有罪惡,而且有功勞”。
同年5月,劉少奇為中共中央起草了致東北局的電報,對高崗領導的東北局的一些“左”的做法提出批評,指出那種“實際上立即消滅資產階級的傾向,實際工作中的‘左’傾冒險主義的錯誤路線,和黨的方針政策是在根本上相違反的”,對那些“左”的做法,“望東北局立即加以檢討并糾正”。1951年3月,劉少奇為第一次全國組織工作會議起草的《共產黨員標準的八項條件》一文的第二條明確寫道:“中國共產黨的最終目的,是要在中國實現共產主義制度。它現在為鞏固新民主主義制度而斗爭,在將來要為轉變到社會主義制度而斗爭,最后要為實現共產主義制度而斗爭。”他將“現在為鞏固新民主主義制度而斗爭”作為共產黨員的條件之一固定下來。
“鞏固新民主主義制度”并非僅是劉少奇個人的思想。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召開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通過了具有臨時憲法性質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這部由周恩來主持起草的建國大憲章規定在經濟方面實行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的政策,將“新民主主義”由執政黨的主張變成國家大法。1950年春,針對共產黨內一些人急于轉向社會主義的傾向,周恩來在《發揮人民民主統一戰線積極作用的幾個問題》中指出:“這說明一些同志對新民主主義缺乏切實的認識,不相信按照《共同綱領》不折不扣地做下去,社會主義的條件就會逐步具備和成熟?!边@一時期他經常強調“實現社會主義是我們努力的目標,不是現在的政策”,今天“只有鞏固與發展新民主主義,才能爭取早日實現社會主義”。對資產階級,他明確說道:“今天的中心問題,不是什么推翻資產階級,而是如何同他們合作?!睂τ谝恍┑胤綄λ饺斯ど虡I改造出現的“左”的做法,他批評說:“用逼的辦法,也逼不出社會主義來?!痹谥泄财邔萌腥珪?,周恩來仍強調要處理好同資產階級的關系,要向工人講清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的政策雖能使資產階級獲得一些利益,但更重要的是增加了國家的財富,他再次強調“新民主主義就是要準備社會主義的條件,而不是現在要實行社會主義”。
當然,中國共產黨內對“鞏固與發展新民主主義制度”或“確立新民主主義秩序”的觀點并不完全一致,甚至有非常大的分歧。但重要的是,這種不同觀點得到了毛澤東的支持。
在農業合作化方面,兩種觀點的爭論更加激烈。1951年4月,中共山西省委向中共中央、華北局寫了題為《把老區的互助組織提高一步》的報告,對“農民的自發力量”表示擔憂,要把互助組提高到合作社,以動搖、削弱、否定私有基礎,“戰勝農民的自發因素”。對這種觀點,劉少奇在隨后幾個月的一些講話和批示中多次予以批評,認為“那是一種空想的農業社會主義,是實現不了的”;“這是一種錯誤的、危險的、空想的農業社會主義思想”?!捌髨D在互助組內逐步動搖、削弱、直至否定私有制走上農業集體化。這是完全的空想”。“我們中國黨內有很大一部分同志存有農業社會主義思想,這種思想要糾正”。但毛澤東知道此事后則找劉少奇等人談話,表示反對他們的意見,支持山西省委的意見,并指示陳伯達召集第一次互助合作會議,起草農業生產互助合作化決議。10月14日,高崗向毛澤東送上《關于東北農村的生產合作互助運動》的報告,強調要有重點地發展農業合作社。這個報告立即得到毛澤東的高度贊揚,親筆寫了批示:“中央認為高崗同志在這個報告中所提出的方針是正確的。一切已經完成了土地改革任務的地區黨委都應研究這個問題,領導農民群眾逐步地組成和發展各種以私有財產為基礎的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組織……”不久,中共中央專門印發了有關通知,要求把“互助合作”“當作一件大事去做”。毛澤東加上了“片面地提出‘發家致富’的口號,是錯誤的”和“亦可試辦少數社會主義性質的集體農莊”等句。在這種思想指導下,全國性的農業互助合作運動迅速發展。
1953年1月,毛澤東對中央政府根據“新民主主義”精神制定的“公私一律平等納稅”的“新稅制”提出嚴厲批評。據薄一波回憶,毛澤東認為“修正稅制事先沒有報告中央,可是找資本家商量了,把資本家看得比黨中央還重;這個新稅制得到資本家叫好,是‘右傾機會主義’的錯誤”。并在5月對中央政府領導分工作了重要調整,將原來由周恩來領導的政務院所屬的二十個部中的重工業部、一機部、二機部等八個部劃歸此時已任國家計委主席的高崗領導。這種重新分工無疑是對周恩來權限的削弱,表明了對他的強烈不滿和嚴重批評。薄一波后來也被免除了財政部部長職務。在同年6月15日召開的政治局會議上,毛澤東宣布了“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即“使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所有制成為我國國家和社會的唯一的經濟基礎”,實現國家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同時,他對“鞏固新民主主義制度”提出了公開批評,指責有人在民主革命成功后不去搞社會主義改造,“這就要犯右傾錯誤”;“就農業來說,社會主義道路是我國農業的唯一道路,發展互助合作運動,不斷地提高農業生產力,這是黨在農村中工作的中心”?!按_立新民主主義社會秩序”和“由新民主主義走向社會主義”的提法是“右傾”“有害”的,“妨礙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毛澤東實際上否定了繼續實行新民主主義路線。至此,建國初期有關發展模式的重大選擇已經完成。
由于批評了“鞏固新民主主義制度”,農村的合作化運動和城市的社會主義改造便急速進行。
1951年底,因毛澤東對山西省委和東北局農業合作化表示支持,實際已發出了合作化運動的信號,各地便不同程度地開展了農業互助合作化運動。到1952年底,在“老區”有百分之六十五的農戶、“新區”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農戶參加了各種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組織。在這一運動中,單干農民受到打擊,中農利益受到侵犯,不少地方以強迫命令,一些地方甚至以懲罰、脅迫性手段強迫農民加入互助組。隨著運動的發展,互助組也開始被干部輕視,認為“越大越好”、“越社會化越好”,許多地方開始不顧條件地辦社甚至辦“大社”,盲目追求高級形式。這種不顧農民利益、違背自愿原則的做法嚴重挫傷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農村出現殺、賣牲口,砍樹殺豬,吃光喝光等現象。
農村的這些現象引起了中共中央的高度重視,1953年3月發出《關于縮減農業生產和互助合作五年計劃的指示》,其中指出:“目前無論在老區或新區,均已發生了左傾冒進的嚴重現象”,要求各地根據具體情況對原定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數字“加以壓縮,提出新的計劃數字”。隨后,中共中央又發出幾份文件并采取了一系列有力措施“反冒進”。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做了大量工作,多次批評急躁冒進傾向,系統闡述了“穩步前進”的方針。中央農村工作部在《復中宣部函的草稿》中指出當前一般地提“反對剝削”“是不妥當的”,因為“在今天,中國還允許私有的情況下,剝削行為是難于避免的,甚至有些剝削,只要不過分,也是應該允許合法存在的。我們今天不能提反對剝削的口號,只能對剝削在政策上加以限制。盲目地反對剝削,其結果不僅不能克服農業社會主義思想,相反還會助長這種思想的發展”。到這年9月,“反冒進”基本結束,整頓了一些互助組、合作社,穩定了農民情緒,農業生產得到恢復發展。但時隔僅僅一個月,毛澤東對這次“反冒進”極為不滿,于10月、11月兩次同中央農村工作部負責人談話,對此作了嚴厲批評。他提出辦合作社要有控制數字攤派下去,不能搞大的就搞中的、小的;能搞大的就要搞大的,甚至可以三四百戶一社。他認為“糾正急躁冒進”是一股風,“吹倒了一些不應當吹倒的農業生產合作社”,這方面的工作是“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惠,難矣哉”。所謂“言不及義”就是“言不及社會主義、不搞社會主義”,“想從小農經濟做文章,靠在個體經濟基礎上行小惠”。他明確提出到明年秋收前合作社要發展到三萬二千多個,到1957年可發展到七十多萬個,甚至一百多萬個,“個體所有制必須過渡到集體所有制,過渡到社會主義”。在這種精神指導下,“反冒進”成果付諸東流,農村又興起“攤派”式的合作化運動,農業再度出現某種程度的混亂。面對這種情況,中央農村工作部于1955年春召開了第三次全國農村工作會議,對當前的農村形勢作了認真的分析,提出對農業合作社今后總的方針是停止發展,全力鞏固;對數量大問題多,超過實際條件的要適當收縮一部分。會后各地根據具體情況對合作社進行了整頓和鞏固,立即收到成效。但是,毛澤東在1955年7月《關于農村合作化問題》的報告中卻對鄧子恢作了嚴厲批判,否定了1953年和1955年春對合作社的兩次整頓工作,提出要大反“右傾”。10月初召開的中共七屆六中全會(擴大)根據毛澤東的報告通過了《關于農業合作化問題的決議》,把黨內在合作化速度問題上的不同意見當作右傾機會主義加以批判。從9月至12月,毛澤東主持編輯了《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一書,并為此書寫了兩篇序言和一百多條按語,又對“反冒進”作了嚴厲批評,并將其扣上“右傾保守”、“小腳女人”的帽子。
歷史證明,劉少奇等人對“農業社會主義”的批評和警惕極富先見之明。這種“農業社會主義”懼怕個體農戶、農業經濟的發展,幻想不經過市場經濟,并且在農業生產力水平極低的情況下靠外在的權力就能將農民“聯合”起來。在這個“村社”中沒有私有財產,但農民只能被緊緊地束縛在這個“村社”中,甚至連種何種農作物的自由都沒有,一切都由上面計劃規定。幾年后更極端的人民公社運動實際是在“農業社會主義”思想主導下的合作化運動的必然發展。由于沒有最基本的自主權,所以農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受到嚴重的壓抑和破壞,這便是以后幾十年農業長期停滯的根本原因。
在對農村進行合作化運動的同時,對城市工商業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改造”也在逐步進行。
總之,這一階段農村、城市“社會主義改造”中過急、過快、“運動”式作法對農村生產力造成了破壞,對城市工商業發展造成不利影響,破壞了國民經濟的平衡發展,導致了經濟、社會生活相當程度的混亂。為糾正這種全面混亂,1956年6月劉少奇主持召開的討論經濟工作的政治局會議同意周恩來、陳云提出的反對急躁冒進傾向的意見,為此《人民日報》在6月20日專門發了題為《要反對保守主義,也要反對急躁情緒》的社論,提出要進行“反冒進”、注意國民經濟的平衡發展的意見,并將此精神作為中共八大政治報告的指導思想之一。同年9月召開的中共八大提出“既反保守又反冒進,即在綜合平衡中穩步前進”作為經濟建設的指導方針。更重要的是,中共八大明確宣告在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后,“我國的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之間的矛盾已經基本解決”,指出國內的主要矛盾已經是人民對于經濟文化迅速發展的需要同當前經濟文化不能滿足人民需要的狀況之間的矛盾。這樣,執政黨的主要任務或曰工作重心就是要以經濟、文化建設為中心,保護和發展生產力。針對農業合作化運動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中出現的問題,八大提出在經濟成分中要以國營和集體經濟為主體,但一定數量的個體經濟是補充;計劃生產是主體,在計劃范圍內按市場變化的自由生產是補充;國家市場是主體,一定范圍內的自由市場是補充。有關市場、計劃的觀點今天看來當然有其“歷史的局限性”,但在當時“一大二公”運動轟轟烈烈之時,“八大”的這些觀點卻非常難得,具有現實的針對性,可說是適應中國生產力實際狀況的長期方針。
但八大路線還未及實行,便被否定。在1957年秋召開的八屆三中全會上,毛澤東就開始了對八大路線、方針和“反冒進”的批評。對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他提出了與八大路線相反的論斷:“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社會主義道路和資本主義道路的矛盾,毫無疑問,這是當前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边@一論斷得到了全會的贊同,并在次年召開的八大二次會議上得到正式批準。這樣,“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實際為“以階級斗爭為中心”所取代,這就必然要發展到以后明確提出“以階級斗爭為綱”。
毛澤東對八大路線的不滿并非偶然。如上所述,從五十年代初起,他就一直反對“鞏固新民主主義”一類的提法,強調“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的實質,就是使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所有制成為我國國家和社會的唯一的經濟基礎”。在1955年10月中共七屆三中全會上,他明確表示馬克思主義就是要使資本主義絕種、小生產絕種。而且,他并不認為這是今后較長一個時期的奮斗目標,而是一直把實現完全的、單一的“公有制”當作現實的目標,認為這是迫在眉睫的當務之急,于是將不同觀點斥之為“右傾機會主義”。同時,他對商品經濟的積極作用認識不夠,而更多地看到商品經濟的負面作用。允許不同經濟成分并存就要承認不同的利益主體,就要承認彼此的經濟關系是“等價交換”的商品經濟關系,就要發展商品經濟。列寧關于“社會主義就是消滅商品經濟”、“小生產每時每刻都自發地產生資本主義”等一系列論述對毛澤東都有直接、深刻的影響。中國傳統文化中對商業、商人的輕視,也對他有無形但同樣深刻的影響。因此,他不認為商品經濟是一個不可逾越的發展階段,反而認為無論生產力水平多么低下,通過人為的“改造”就可進入“社會主義”甚至“共產主義”。他不僅不承認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的新民主主義經濟形態基本適應當時的生產力水平,雖然有剝削但對社會經濟發展有積極的促進作用,反而認為資本主義和個體農民這兩種私有制已經阻礙了現實的生產力發展,只有通過生產關系的變革,即不斷提高“公有化”程度才能“解放生產力”,推動生產力高速發展。“公有化”程度越高、越快,生產力發展也越高越快。
對周恩來提出的“反冒進”,毛澤東當然也極其不滿,他對1956年6月《人民日報》“反冒進”社論作了“庸俗辯證法”、“尖銳地針對我”、“庸俗馬克思主義”等尖銳異常的批注。值得注意的是,他不認為或不僅認為周恩來等人提出的“反冒進”是對工作中的失誤進行糾正,而是異常敏感地認為是“尖銳地針對我”,將此問題與對個人的態度、權力等聯系起來,使這一問題格外敏感、嚴重。因此,在1958年1月的南寧會議和3月的成都會議上,毛澤東又多次嚴厲批評“反冒進”,認為“反冒進”是“右傾”、“促退”,使六億人民泄了氣,并把問題提到“冒進”是馬克思主義,“反冒進”是非馬克思主義的高度。他同時明確提出了“不平衡經濟發展戰略”,認為有計劃、按比例發展經濟是“平衡論”,而“用平衡論的觀點來看待事物,就不可能設想用十五年的時間趕上英國,用二十五年或者更多一點的時間趕上美國”。在這兩次會議上,周恩來作了承擔責任的檢查,但并未使毛澤東滿意。在5月召開的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周恩來再次作了“深刻”檢查。八大二次會議結束后,中共中央成立了財經、政法、外事、科學、文教等小組,毛澤東在有關文件中寫道:“這些小組是黨中央的,直隸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向他們直接做報告。大政方針在政治局,具體部署在書記處。只有一個‘政治設計院’,沒有兩個‘政治設計院’。大政方針和具體部署,都是一元化,黨政不分。具體執行和細節決策屬政府機構及其黨組。對大政方針和具體部署,政府機構及其黨組有建議之權,但決定權在黨中央?!边@一決定實際表明了對“政”的不信任,所謂“黨政不分”實質是要黨直接行“政”代“政”。這樣,在決策體制上對經濟的“科學計劃”管理方式又為隨心所欲、非理性的“命令”“運動”方式所取代。
“南寧會議”和“成都會議”事實上使周恩來、陳云等務實謹慎的意見最后喪失了發言、制衡的可能,為“大躍進”的洪水打開了閘門。
社會成為“公社”
“大躍進”并不僅僅是經濟模式、經濟發展速度的實驗,而是一種后果更加嚴重的將“社會”完全消滅,變成“公社”的“烏托邦”實驗。
1958年7月16日出版的中共中央理論刊物《紅旗》第四期發表了時任毛澤東秘書、該雜志總編陳伯達的《在毛澤東同志的旗幟下》一文,文章說:“毛澤東同志說,我們的方向,應該逐步地有秩序地把‘工(工業)、農(農業)、商(交換)、學(文化教育)、兵(民兵、即全民武裝)’組成一個大公社,從而構成我國社會的基本單位?!睅啄旰笾摹拔迤咧甘尽币彩沁@個精神。
1958年8月,在北戴河舉行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將人民公社問題列為會議的議題。毛澤東在會上廣泛地談到了對有關人民公社問題的看法。中共中央其他一些領導就此問題發言,同意在農村辦人民公社,對人民公社也懷有極大的熱情。會議正式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問題的決議》,這樣,大辦人民公社的全民運動在全國農村中正式、普遍地開展起來?!叭嗣窆纭本哂姓绾弦坏男再|,經過毛澤東親手修改過的鄭州會議《關于人民公社若干問題的決議》明文規定:“公社是我國社會主義社會結構的工農商學兵結合的基層單位。公社在現階段同時又是基層政權的組織。”毛澤東在《為印發〈張魯傳〉寫的批語》中對三國時的五斗米道(或正一道)的領袖人物張魯的許多作法大加贊賞:“這里所說的群眾性醫療運動,有點像我們人民公社免費醫療的味道”,“道路上飯鋪里吃飯不要錢,最有意思,開了我們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先河”;“近乎政社合一,勞武結合,但以小農經濟為基礎?!?br/> 由于中央、尤其是最高領導人決定并大力提倡辦人民公社,地方當然積極響應,并且爭先恐后。這樣,在很短的時間內,農村全部辦起人民公社。這種“政社合一”的組織具有極強的控制力和動員性,因此可以讓青壯年農民都去煉鋼而讓莊稼爛在地里,“干部”可以挨家挨戶搜查、強拿各家的鐵鍋等去“煉鋼”、可以任意查收農家缸底是否還有最后一粒米,村民必須去吃食堂……
付出慘重代價的“大躍進”時期的種種荒誕作法眾所周知,此處不必詳述,重要的是應有必要的反思。首先,當然是民主——無論是黨外民主還是黨內民主——的缺乏。經過“反右”之后,黨外人士已難提不同意見,這時,黨內民主便至關重要。從“大躍進”的歷程可以看出,在發動前有周恩來、陳云等的反對,其后有彭德懷的批評,但以他們的地位、威望之高不僅未能阻攔災難的發生,反遭到不同程度的批評甚至批判。其次,與不民主相關的便是信息完全被“領導意圖”掌控,只有符合領導意圖的信息才能發送,最后是越來越多的虛假信息使最高領導自己也被虛假信息誤導。那時達到頂峰的用形式主義、弄虛作假以應付領導的檢查似已形成“文化”,至今仍屢見不鮮。事實再一次說明,不許反映真實的信息自由、公開地流動,最終會釀成大禍。再次,各級領導干部之所以在各種指標上“層層加碼”最后互相攀比到荒謬地步,還是干部評價、升遷標準所致,如果這種以“唯上”作為干部評價的標準不變,此類事便難以禁絕。最后但最重要的是,“大躍進”的巨大悲劇說明了如果人為地制造一個“烏托邦”將帶來何等可怕的結果。當“社會”消失,人們連在哪里吃飯的自由都沒有,不僅不能有“自留地”甚至連鍋碗瓢勺都不許擁有時,后果肯定是災難性的。如果農民能保有一小塊“自留地”,如果擁有最低限度的“人權”——任何人無權任意到農民家里搜盡最后一粒米、拿凈鍋碗瓢勺——怎么也不會有以“千萬”為單位的人餓斃。財產權、人權,確實是公民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