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雜記

　　一、關于長平之戰
　　
　　近讀華裔美籍著名歷史學家何炳棣院士（美國藝文科學院）著《讀史閱世六十年》（以下簡稱《讀史》），頗有所獲，雜記如下：
　　1976—1981年間，何氏應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邀請主持美國大學及學院中國史教師的暑期訓練班，每次為期六周，學員十二人。就在1976年第一班的課堂上，有學員提問：《史記》對戰國期間大規模戰爭的敘述大都簡單平實，何以獨對秦趙兩強之間的長平之役（前262—前260）的背景、人物、戰略、運用間諜以及夜坑趙卒四十萬的慘絕人寰等等描繪得那么詳細、富于戲劇性，是不是司馬遷在此處有意大做文章（提問學者原籍英國，劍橋大學歷史系第一榮譽學士，美國Vanderbilt大學博士）。何炳棣先生記述道：“像這樣的問題，只有深明史學方法、習于考證的學人才會提出，而且不是每一個中國上古史專家都能立即回答的。幸而我在初中畢業之夏初讀《史記·太史公自序》，在長期海外教學期間曾幾度重溫太史公司馬談的先世、五世祖司馬靳在長平役后第三年與主帥白起一同賜死杜郵（今咸陽西郊）這一悲劇，似乎很能反映司馬靳是長平戰中的重要將官之一，所以《史記》中有關長平戰役精彩多維的敘事是累世家傳的，應該大體是信史。”
　　近年又讀到報上有文對山西長平古戰場秦坑趙降卒四十萬提出質疑，認為數字有些夸張，但承德詩人王玉祥為此作詩：
　　
　　千秋血戰慟長平，白骨成山草木腥。
　　莫向史遷疑數字，君王誰肯惜生靈。
　　
　　我認為，詩人吃透了中國歷史的本質。
　　漢將李陵出擊匈奴，因軍力單薄，被強敵包圍無后援，彈盡糧絕被迫投降，入贅單于。漢室誅其母及妻子。
　　殺俘、虐俘，這是專制王權統治的綱紐之一。這樣的事情，在以后的歷史上還發生過許多，不可勝記。
　　
　　二、關于老子
　　
　　中國人由于長期停滯所產生的人生哲學，主要集中表現在“老子”的“靜”和“柔”中。“言靜而戒動”、“言柔而毀剛”與人性中發展的歡樂的因素對立，它的本質是厭世主義。這是張中曉先生的觀點。
　　何炳棣之“讀史”一書中亦有關于老子的論述，他認為“老子辯證思維源于《孫子兵法》”，老子將孫子的愚兵之道從理論到實踐擴大為愚民之道。當代學人中，尹振環先生在其十八年心血凝成的《帛書老子釋析》中，特別提出愚民主張不見于《尚書》之“虞夏書”、“商書”、“周書”以及《左傳》、《國語》等史籍，而獨見于《老子》。人類史上最先以行為主義心理學原則整兵治國者是孫子，柔化和緣飾《孫子兵法》語句最微妙、最成功的是《老子》。
　　據尹振環先生《帛書老子釋析》的介紹，楚簡《老子》出于老聃，帛書《老子》出于太史儋。
　　春秋是個“亡國相及、囚主相望”時代，戰亂紛爭無寧日，老聃清醒認識到天下必須定于一，治國必須定于一尊才有安定之可能。在尊王的同時尊道，法自然。楚簡本不直接提倡愚民，但有愚民之雛形，如提出：“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閉、挫其銳。”而帛書《老子》的愚民方略就產生了。例如：“古之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多智。”
　　《老子》為何傳誦至今、遠播海外，因其詞句十分引人，例如禍福相依、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功成身退、強梁者不得其死、知止不殆等等是常被引用之句，并且溶入人們遁世之胸懷，而代代相傳之詮釋大多是溢美之章，很少指出它的要害之處，同《孫子兵法》一樣并被視為國之瑰寶。斷章擷取其動人之句，加之夸大的緣飾，這是《孫》、《老》未被正確認知之由，而愚民政策正是幾千年王權統治之權術，更不能放棄，要代代相傳。
　　時至今日，隨著以人為本時代的到來，讓人們有批判的獨立的思考力，才是促進社會創造力的源泉。繼承傳統，取其精華，棄其糟粕，正是這個時代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