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與古代農耕文化

　　中國是一個農業(yè)大國，農業(yè)生產有著極其悠久的歷史。地下出土的遠古文物表明，我們的先民早在五六千年前就已經大量使用磨制精美的農具了。這些農具當中，除了多數(shù)為石器外，還有各式各樣的蚌殼。真沒想到，蚌殼還曾在古代農業(yè)生產中發(fā)揮過重要作用呢！
　　其實，農業(yè)的“農”字的古文字字形，正記錄了蚌殼和農業(yè)之間的密切關系。農，小篆作“ ”，其對應的楷書寫法作“ ”。《說文》解釋說：“ ，耕也。從辰，囟聲。”其中的“ ”是兩只手的變形，農耕需要用手，這自然很好理解。但其中的“辰”是什么，“囟”又是什么，就很難從小篆字形中看得出來了。于是，我們只好追溯更早的字形，看能否找到答案。
　　“農”金文作。從這個字形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原來“ ”中的“囟”并不是聲符，而是“田”的變形?！疤铩彼闹苡兴膫€“屮”，合起來就是“茻”，也就是草莽的莽，表示田野里草木十分茂盛的樣子。田里長滿野草，要想種莊稼，就需要先把雜草除掉，字形的下面，正像手拿工具除草的樣子。其中表示除草工具的部分，與小篆字形對應起來，正是其中的“辰”。那么，“辰”究竟代表一種什么樣的除草工具呢？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釋辱》：“尋辰字龜甲金文皆作蜃蛤之形，實蜃之初字?！睏钍险J為辰這種農具就是“蜃”。蜃是一種大蛤蚌，古時候沒有鐵器，農民是用蜃殼來翻土除草的。這在《淮南子?氾論篇》中有記載：“古者剡耜而耕，摩蜃而耨?！备哒T注：“蜃，大蛤，摩令利，用之耨。耨，除苗穢也。”大汶口文化中期和龍山文化都出土發(fā)現(xiàn)了蚌制的鐮。當時，人們的活動區(qū)域多為河流沖積的黃土地帶，這里土壤肥沃而疏松，使用不太堅硬的工具，就可以進行耕作，這是石制和蚌制農具在當時得以廣泛使用的原因。直至西周時期，石、蚌類農具仍大量使用。這時的蚌制農具已有“蚌耜”、“蚌鏟”、“蚌刀”、“蚌鐮”等。前二者是整地農具，后二者是收割農具。
　　“辰”和“囟”的來歷搞清楚了，“ ”字的構形問題就好解釋了。把田、、辰三個部分結合起來理解，就可以得出這個字的本義：兩手持蜃殼除去田里的雜草叫農。遠古之時，森林遍布，在耕種播種之前，必定先要砍伐樹木，清除野草，沒有金屬工具，只能靠打磨石器、木器或者蚌殼來作為生產工具，故先民手持摩銳之蜃殼以鏟除雜草，翻松土壤，以便種植莊稼。故《漢書?食貨志上》說：“辟土殖谷曰農?！保ū伲洪_墾）
　　還有幾個字與“農”關系十分密切。先看“早晨”的“晨”字?！俺俊弊中∽?。《說文》說：“ ，早、昩爽也。從從辰。辰，時也。辰亦聲?！痹S慎把“ ”當形聲字來解釋，是他沒有真正理解“?”的構意?！俺俊奔孜淖?、，從辰從二屮，或從二木，與我們前面分析的“農”字構意完全相同。其實，“晨”和“農“本來就是一個字。農是下田除草，古人農耕非常辛苦，往往是“夙興夜寐”，早晨起來就開始干活了，所以，當時人們就直接拿表示干農活的“農”字來表示早晨。后來“晨”字才逐漸從“農”字中分化出來，先寫作“ ”，從從辰，表示雙手持蜃，其構意與“農”字仍無區(qū)別；后來為了強調早晨的時間意義，就改成從日作“晨”了。
　　再看“辱”字，其字從辰從寸。寸在漢字中一般都是表示手，和“ ”中“ ”的作用相同。因此，從辰從寸的“辱”和從從辰的“ ”，在構意上也就沒有區(qū)別了。這說明，“辱”字同樣是從“農”字分化出來的?！叭琛北局敢允殖烛壮莸膭幼?，也可指除草的工具，其字可加草字頭作“蓐”（用“辱”字表示恥辱是假借的用法）。后來出現(xiàn)了木制的除草農具，“蓐”便又分化出“槈”；再后來出現(xiàn)了金屬的除草工具，“槈”便又可寫作“鎒”?！墩f文?木部》：“槈，薅器也。從木，辱聲。鎒，或從金?！?br/>　　“槈”字還有一種從“耒”的寫法，即“耨”?！秴问洗呵?任地篇》：“耨柄尺，此其度也，其耨六寸，所以間稼也。”高誘注：“耨，所以來耘苗也。刃廣六寸，所以入苗間也?！睋?jù)“柄長一尺，刃廣六寸”可知，槈是一種很短的除草工具，人們使用時的姿勢與持蜃并沒有太大區(qū)別。
　　表示除草工具的“槈”之所以可以寫作“耨”，是因為“耒”字本身就是一種農具。如果說蚌制農具是我國最早的生產工具之一的話，耒則是在傳統(tǒng)農業(yè)中最為重要、使用歷史最長的一種工具了。耒的使用是伴隨火耕的需要而來的，火耕是一種比較古老的大規(guī)模的耕作方法。對于火耕而言，漫撒和點種是兩種主要的播種方法。點種的主要工具就是尖頭木棒。但是尖頭木棒畢竟效率不高，先民為了滿足增產的要求，在原始農具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地改造了尖頭木棒，形成了一種新的農業(yè)工具。這種新農具把尖頭木棒延長，長到可以立著身子把持它的程度；同時在它的下部，距離尖端不遠的地方，添加上一個短小的橫木，用它作為踏腳，以便使木棒更容易深入土壤。這樣，人們勞作時就省力多了。這種改造了的原始農具是“耒”的前身——“力”。
　　力和耒是甲骨文中所見的除蜃之外的主要發(fā)土工具?！墩f文解字》說：“耒，手耕曲木也，從木從豐?！苯鹞摹榜纭弊中巫骰?，從形體上可以看出，“耒”是一種帶有兩個杈的木棒，木棒上部是彎曲的柄，下部是分叉的耒尖，曲柄彎曲的方向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金文中耒字又作 或 ，像手握耕具之形。
　　甲骨文“力”字作， ，是獨體象形字，從形體上看，是一種曲木棍上綁著踏腳橫木的單齒發(fā)土農具。許慎《說文解字》說：“力，筋也。象人筋之形。治功曰力，能御大災?！边@是說“力”的本義是人體的肌肉筋腱，引申出“力量”的意義。許慎的說法并非“力”的本義。徐中舒曾明確表示：力象耒形，金文中從力之字，有時也從耒。如“男”字，《說文》說：“丈夫也。從田從力，言男用力于田。”“男”字甲骨文作，確實是從田從力，不過這里的“力”不是用力的“力”，而是表示“力”這種農具。金文的“男”字又在“力”的上面增加了“手”形，作，像手握“力”這種農具耕田的樣子。金文中“男”字還可以寫作，， ，“田”下的形體由“力”變成了“耒”。可見，“力”和“耒”在古文字字形中是可以通用的，二者形體比較接近，只是“力”下面沒有歧出的杈形，而“耒”下面有歧出的杈形。
　　談到“耒”，就不能不說一下“耜”，因為古書中“耒耜”經常連用。從“耜”字從耒這一點，便可以看出二者間的密切關系。耒耜同為起土的工具，耜的形狀和今天的鏟比較相似，它起土的功效比耒好?！兑?系辭》是最早記載古人發(fā)明耒耜的文獻：“神農氏作，斫木為耜，揉木為耒”。從“斫”和“揉”兩種制作方法上，可以看出“耒”和“耜”在形制方面的不同：“耒”是用火烤的，而“耜”則是用砍削的方法做成的。“揉木為耒”就是用火將尖木棒柄部烤出合適的彎曲度；“斲木為耜”較耒復雜，需要將整段木材劈削成圓棍形的柄和鏟狀的刃?！榜珩辍笔枪糯N的主要農具，二者連起來常用作各種農具的泛稱。因此人們在為其他農具，特別是木制或裝有木把的農具造字時，常常以耒為構字部件，如“耙”、“耓”、“耤”等。
　　隨著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農業(yè)工具已經發(fā)生了突飛猛進的變革，遠古的蚌制和耒耜之類的農具，在現(xiàn)實農業(yè)生產中已經不見了蹤影，但它們并沒有從我們的文化中徹底消失，除了在博物館里還能一睹它們的形象之外，漢字的字形中一直銘刻著它們在古代農業(yè)發(fā)展中的功績。從“辰”到“力”，從“力”到“耒”，從“耒”到“耜”，漢字竟如此忠實地記錄了古代農耕工具的演變軌跡，這進一步印證了漢字與古代社會文化之間的密切關系。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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