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湖之會”對現代大學精神之啟示

　　大學精神是大學賴以生存的根本，是大學文化的核心，是大學立身社會的脊梁和賴以生存的不朽靈魂。大學精神的形成是同這所大學產生、發展的時代、獨特的歷史和地理環境、文化特色和師生共同心理狀態密切相關聯，同時也是民族精神、國家意志、社會發展趨勢與學人精神相互融合的成果。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大學精神是移植于西方”的說法有失偏頗。因為我國古代傳統文化中已經積淀了當代大學所追求的大學精神的雛形?！谤Z湖之會”便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例。
　　
　　一、“鵝湖之會”所體現的大學精神
　　
　　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金華派巨子呂祖謙去福建訪問朱熹。回程時，朱熹陪送他，游經江西鉛山，在鵝湖寺做短暫停留。為了調和朱熹“理學”和陸九淵“心學’’之間的理論分歧，使兩人的哲學觀點“會歸于一”，呂祖謙邀請了陸九齡、陸九淵兄弟前來與朱熹見面。雙方就各自的哲學觀點展開了激烈的爭論。這場爭論持續了十日之久。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鵝湖之會”。這次爭論雖然沒有使朱陸兩派的學術觀點達成一致，但其背后體現出來的學術精神與學者氣派值得后人反復回味。
　　1.“鵝湖之會”的發起者呂祖謙，是學術上“兼容并包”的大家。呂氏之學以“不名一師，不私一說”為宗旨。在哲學上他兼取朱、陸的特點；在學術上他能“平心靜氣”地對待各學派的“學之所長”，因而為當時學人所稱許。朱熹稱他“未有以自大”，陸九淵欣賞他“約偏持平”的學風。正是由于呂祖謙取有朱、陸所長的學術特色以及氣量大、待人誠懇的可貴品質，所以他成為“鵝湖之會”的召集人和主持人。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位博雅廣識、兼容并包的學者，不同的兩大學術派別才得以聚到一起，坐而論道，互相砥礪，繁榮學術。
　　2．“鵝湖之會”背后體現出的學術制度。書院發展到南宋時已十分完備。學術大師分別建立了自己的書院，朱熹的武夷精舍、寒泉精舍，陸九淵的懷堂書屋、象山精舍，呂祖謙的麗澤書院都是其中著名的書院。這些理學家分別以書院為基地形成了自己的學派，使得書院和理學得以蓬勃發展?！谤Z湖之會”正是在這樣的學術繁榮的社會大背景下發生的。
　　書院的發展促進了理學的繁榮，學術的繁榮反過來對書院的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理學思潮從根本上影響、制約著書院教育，使書院教育在教育目的、教學內容、教學方法、課程設置、學規建設等方面，都出現歷史性的轉折。從教育目的來看，書院教育改變了自唐朝以來，教育與科舉結合的唯政治傾向。理學家們明確要求恢復先秦儒家教育的傳統，以道德修身為書院教育目的。教育目的的改變勢必帶來教學內容的變化。理學家對經典典籍的理解和發揮各有不同，他們將《論語》《孟子》《中庸》《大學》的地位拔高，同時兼顧自漢唐以來的“五經”。教育目的的變化促使理學家形成頗具特色的教學方法，學思結合、窮理居敬、知行合一、省察持養等都是當時主要的教學方法。
　　3．“鵝湖之會”體現出的學術精神。就朱陸二人的學術觀點來看，朱熹強調做學問，陸九淵強調做人。在朱熹看來，教人做學問要循序漸進，堅持從小學習灑掃進退應對式的涵養、讀書、致知窮理的工夫，即由小學而大學，由涵養而致知而力行，先泛觀而后博覽而后歸之約。朱熹強調一草一木的學習都很重要，日積月累，以此來共通世界萬物之理。朱熹對學術的貢獻就在于，他勤于著述，他的著述便利于后人遵從，有助于文化傳承。陸九淵思想來自孟子的“養心”二字，也就是反省人們內在先驗的道德觀念，通過精神的修養來保存它、發揚它，使個人具有充分的自覺和自信來肯定自己的價值。在他看來，人就應該有如此雄心和自信，要覺察到自我存在的獨特而不可替代的價值，即使自己無能、無勢、無文化也要“堂堂正正地做個人”。這種人就是發憤圖強、頂天立地、與日月同輝的“大人”，即孟子所說的“大丈夫”。陸九淵對思想的貢獻就在于，他高揚主體性，大膽懷疑，更具警醒作用，有功于思想解放。朱熹和陸九淵通過爭論來辨明真理，消除分歧。同時這場激烈的爭論并沒有使朱陸雙方形成壁壘，反而促使他們對自己的思想進行反省，對偏頗的地方進行修正。這種既堅持自己學術觀點，又不抱門戶之見而相互尊重的學術論爭風范為中國學術爭論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值得我們繼承。
　　“鵝湖之會”已過去很久了。今天，我們將塵封的記憶打開，再次回味和咀嚼八百年前的這場學術盛事，仍有余音繞梁、醍醐灌頂之感。我們無法否認這次討論會的形式極富創意，影響也很深遠。這次討論會是私學性質，私人可以搞出這樣的不拘一格、自由的討論會，甚是難得：對于“尊德行”還是“道問學”孰為重的爭論，無論最后的結果是什么，我們在他們爭論的過程中已經感受到朱陸二者的人格魅力和學術魅力，以及在他們身上體現出的德性與學問兼得的寶貴品質；同時學界名流可以放下架子，不同派別甚至是相對立的派別坐到一起，共同討論學術問題，實為可貴，彰顯了學術自由與獨立、兼容與并包。學術本來就是自由的，自由的學術就應該允許爭鳴。這樣的爭鳴不是唯唯諾諾，是孟子所說“大丈夫”之獨立人格的精神體現。
　　
　　二、“鵝湖之會”對現代大學精神之啟示
　　
　　“鵝湖之會”是中國古代大學精神的濃縮。作為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它理應在現代中國大學中得到體現與傳播，特別是當我們的大學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時，回顧和延續這種精神，就更有必要。當前中國大學的問題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1．政治傾向?，F代的中國大學不僅承載了太多的政治功能，而且高校的運作也不可避免帶有太多的政治色彩。從學校來看，高等教育的控制權一直掌握在政府手中。大學的辦學自主權非常小，大到校長任命、機構設置、學位設立、招生配額，小到入學條件、學費標準等都是由政府規定。大學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政府的附屬品，缺乏其應有的獨立性。大學中的學者更是對政治亦步亦趨，一些大學內部，權力凌駕于知識之上。很多老師追求的不是學術上的精進，而是如何能在學校里謀個一官半職。于是追求行政職務成為大學許多成員的目標，而學術成了無奈之舉或是晉升的階梯。正如錢理群在《中國大學的問題與改革》一文中提到的，中國大學的沉疴在于根深蒂固的官本位、行政本位，高度集中的管理體制使大學喪失了獨立性，形成了對大學自主權的嚴重干預和限制。在校內，行政權力的無所不至又形成了對教師學術權力與學術自由的嚴重干預、限制。同時，行政機構的極度膨脹，形成了教學人員與行政人員比例的嚴重失調，這是造成學校管理中的嚴重的官僚主義與形式主義的重要原因。
　　2．經濟傾向。改革開放前大學是作為政治的附屬品，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建立，大學的發展更多地以經濟發展為導向，甚至出現了大學產業化的趨勢。在大學這一產業鏈條上，高校教師也搖身一變成為這個經濟鏈條上的從業者，為科技進步生產知識，為經濟發展生產人才。學者、教師被裹挾在政治、經濟利益之下，價值體系及道德觀念已經滑入微不足道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大學精神顯然無從談起，高校的人才培養目標只能是依附于經濟目的。隨之而帶來的大學擴招、只重科學技術教育而輕人文教育，致使大學缺乏人文精神，學者和大學生也缺乏應有的長遠眼光和責任意識，這嚴重影響到大學教育質量，也給今后大學的長足發展帶來一系列的問題。
　　盡管現在所有的大學都面臨著政治的需要、經濟的壓力和市場的誘惑，但大學必須首先是個理性的堡壘，而決不是單純“販賣知識的場所”和勞動力的生產基地?；厥装税倌昵暗哪菆觥谤Z湖之會”，仿佛看到學者爭論的面紅耳赤，仿佛看到了那種自由與自為精神的進發，也看到了古代學者身上的那種“大丈夫”之頂天立地的氣概。反觀我們現在的大學，這樣的場景恐怕很難再現。少了爭鳴，多了唯唯諾諾；少了自由，多了物質與政治的束縛，也多了同樣的聲音。我們聽到得最多的是，建設世界一流的綜合性大學，建立學科、門類齊全的巨型學校，殊不知大學的靈魂不在于規模，而在于蘊涵其中的安身立命之命脈。在這個意義上，“鵝湖之會”所體現出的那種學術研究的自由與平等精神，理應被現在的大學所繼承和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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