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邢臺市西北40里,有個千年小村,叫皇寺。因村中有泉,曰玉泉,小村原名就叫玉泉寺。
相傳,元末時候,元順帝為避紅巾軍追殺,曾在玉泉禪寺避難數日,由這個傳說,玉泉寺被后人稱為皇寺,村名即借寺名而來。
當年的塵世喧嘩,刀光劍影,被時間翻過,一頁又一頁。千余年時光,只似一陣風兒流逝。而在這個初秋午后,我跟著朋友們走進故事的發生地,心里似有一瞬間的恍惚。歷史的風云際會。滄桑演變,都匯聚而來,有形有聲又無聲無形,那么厚重又那么虛幻。
我們來到村子的最高處,看到那口碩大的圓形水池,玉泉池。不,毋寧說它是一汪湖泊,那么大,宛如一個水廣場,亮亮地泊在那兒。玉泉池邊擺攤賣香火的老人,為我們講起玉泉池的得名,他很和善,很真誠,本本分分的樣子,講起舊事來卻如口吐蓮花,頗以家鄉為自豪。說是玉泉池底部,有古泉水涓涓噴涌,碧綠如玉,故名玉泉。泉水從古到今,如銀龍吐玉,嘩嘩流淌,繞村灌戶,灌溉沃野,在許多名泉都因天旱而干枯的年份,玉泉池仍然碧水如玉,流淌不停,所以叫“流不干”。看看皇寺村一帶,家家戶戶泉水叮咚,山坡田野稻麥花香,雖不是江南卻勝似江南。但說來奇怪,泉水在玉泉池邊涌流不干,但經皇寺下流卻滲漏殆盡,河渠溪流化為烏有,所以又叫灌不滿。流不干,灌不滿,已成為邢臺兩大奇觀。
老人說,這池子可有些朝代了,這都是記在古石刻上的。
我問,那石刻呢?老人搖搖頭,一笑。
我也笑了。真的呢,歷史走了這么遠,好多的痕跡,都被雨打風吹去,何況一個石刻?哪里去尋?但到底是可以尋到一點蹤跡的,這位老人不是記得端端的么?也許,歷史就沉淀在普通人的頭腦和記憶里。
看那玉泉池,池水浸著白云綠柳,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池岸料石精砌,巧奪天工。想起史料描述的玉泉池昔日勝景:池南岸一座古色古香的石牌坊,石柱、石梁、石瓦樓,都由銀灰色的條石雕成,龍騰鳳翔,栩栩如生。中央牌坊的中跨上,“玉泉池”三個草書大字,雄渾剛健,為明朝時候邢臺縣知縣朱浩所寫。碧池中心,一座小涼亭,掩映在碧水綠柳之中,頗為幽雅。
而今,石牌坊沒有了,小涼亭沒有了,但總該有些遺跡吧?比如,那些斷碑殘石?
老人說:有的。都在村子里。你們看看去,這一家的門臺階兒,那一家的廁所墻,還有地基石,上馬石。說不準哪一塊,就是廢掉的石牌坊,古寺碑哩。
也聽說玉泉池是明朝一縣令陳大賓所建,距今已有500年。500年問,風雨剝蝕,人為破壞,那些建筑,已不見蹤跡,只有一池碧水,仍舊新鮮如昨。它只靜默地泊在塵世和佛門的臨界點,看一個個了無牽掛的身影,掙脫塵俗的紛爭傾軋,走進一種純粹,一種歸隱,或者種宗教和信仰。
檻內是凈地,檻外是塵世,玉泉湖水用清澈的虛無,包蘊著生命不同的走向。
我在它悲憫的目光里,走進這座建于南北朝時候的滄桑古寺玉泉寺。
占地15畝的寺院,建筑錯落,布局整齊,三進三出,是北方常見的四合形式。正殿、配殿都是磚木結構,宏偉壯觀,三寶殿、觀音殿,雕梁畫棟,屋脊飛檐,都具元代風格,為近世罕見。方丈高僧們靜修的雅室,花木扶疏,幽雅靜寂。觀音殿內,千年紅木雕琢而成的觀音菩薩像,高2.5米,工藝頗為精湛:院里,林立的古碑,1380年前唐朝時植下的古柏,古色古香。一切都浸在一種空靈的靜謐里。
玉泉寺,寺外有古泉,寺內有古柏,多了些許溫潤靈動的意味。有道是:清清流水萬家天地有情泉一眼,藹鐳浮云千載江山無恙柏三株(三寶殿楹聯)。山川依舊,老柏婆娑,殘碑斷幢,古寺寒泉,處處引人發思古之幽懷,興繼絕之浩嘆。
玉泉寺建于唐,重修于元。金元以后留下的金石碑刻較多,資料豐富。金代三通《尊勝陀羅尼經幢》顯示,玉泉寺,于金大定年間重新修建,其開山祖師,元碑記為“洪公唯識大和尚”,據經幢進一步確定,“洪公”即“智洪”之敬稱。有關宗派源流史籍中記載,智洪禪師乃曹洞宗“洞下第十六世”,遼金時期燕京法主萬松行秀禪師下第四世。他所演繹的宗派源流偈,在現存元碑尚可見:清光緒年間出刊的《佛祖心燈》一書也可見到。因此,若論源流,玉泉寺隸屬于曹洞宗,與金元時期順德府(邢臺地區)各主要寺院的宗派傳承一致。
作為開山祖師的洪公唯識大和尚,為“直隸順德府內丘縣郝氏子。出家后,游歷諸方,旋至玉泉,觀其形勢,揭沙淘泉拓基,修建殿堂,塑造毗盧遮那、文殊、普賢金身,定其規矩。竹閣清泉,松徑花塢,香火田產,率皆成就。所作已辦,遽示微恙,撒手人寰。靈骨葬于雙泉河”。一代禪師,名垂千古。
三寶殿,在智洪禪師主持的時候,初具雛形。它是寺院內最核心的建筑,是方丈帶領僧人和居士拜頌經、作早晚課的圣潔所在。與其他地方的大雄寶殿不同,玉泉寺三寶殿內,六根頂梁柱的柱腳石上,都雕有二龍戲珠的圖案。龍,在中國文化里,貴為天子;也只有在供皇帝拜佛的地方才能出現。由此,可見皇寺的由來不虛。
我肅立在三寶殿旁側的木柵外面,全神貫注,把目光久久投放在那幾位僧人莊嚴的表情與動作上。那鐘鼓法器的繁復祥和,那鐘,那磬,那木魚,那虔誠肅穆的梵唱,有著很強的穿透力,直抵心靈深處,讓身心為之靜穆。在這樣的精神沐浴里,凡俗的嘈雜已從心中遠去,塵世里如煙一樣的嘆息和清愁,世俗里無休止的猜忌和紛紜,漸漸消散;有的只是一種舍棄和撒手之后的大徹悟,大智慧。
觀音殿前,那棵靈性的鳥柏是不能不去細看的。立在柏影里,也宛若梵唱在耳,一樣的心清如水,直覺出塵世的遙遠和自己的浮躁。這棵樹齡1380年的古柏,高達20多米,挺拔蒼勁,枝椏繁壯。那樹冠約略分為7層,如煙如云,翠濃異常。由于這柏樹,處在深山古剎和玉泉環繞之中,珍禽異鳥常來棲息:加上樹冠龐大,迎風自吟。兩鳴交響,似有百鳥鳴唱。再據植物學家考證,這棵古柏樹種優異,培土肥美,所以樹紋結構異于尋常。民間美傳:每落一鳥,樹干便增加一鳥形花紋,久而久之,柏紋竟如落鳥之眾,落鳥又似柏紋之美。這棵樹,便不知何時起,得了個美麗的名字:鳥柏。
出得寺門,向東走,南折,沿著一條窄窄的巷子,來到第一座石橋上。搭眼望去,泉水東流處,波光漣漣,芳草凄美,溪上一串八座石橋,或隱或現,形態各異。相同的是,它們都經歷了幾百年風雨的沖刷洗禮,依然不變舊時容顏。跨越這條小溪的石橋,最粗樸的那座,通往村南的山間田野,至今仍在生活中發揮著不小的作用;而那些雕琢精美的小橋,往往通向大戶人家的庭院,或緊鄰那些昔日豪宅的花格窗。想一想,先民的生活多么貼近自然,開門朝霞迎水聲,月里窗下聽天籟。那一堵堵高大的紅石墻內,是人間的油鹽醬醋,詩書禮教,喜怒哀樂:而這一座座小橋,卻將風輕月明和水唱,接引進來,使生活連同精神一道被詩化了。
小橋石縫里的小樹,已碗口粗細,一叢叢野生枸杞,在風里飄搖,水兩旁的舊宅,很多已經坍塌,斷壁殘垣圍就的院落里,林木已蔚然聳立,讓人起朝代更迭之感。昔日繁華恍若可見,而今也只一抔黃土。可有誰,能留住時間的腳步呢?
我們來了,看了,但或許我們永遠也觸摸不到它全部、真切的面目。歷史是這么的厚重,我們唯一能做的,不是狂熱,不是淡漠,而是以平靜的心態去懷念和珍惜。
(責 編:劉 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