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他的短篇小說《祝福》中,寫初到魯鎮的祥林嫂站在人前總是“順著眼睛”。大學老師講課至此,極為贊嘆魯迅先生觀察細致,以為這是寫出了善良本份的農村女性的典型特征。可見人的體貌特點也能透露出人生的一些重要信息。
藝術界也有類似現象。比如曾注意到一些文藝家的頭型很有特點,前額差不多都有一個明顯的傾斜度,這給人很多想象,姑且稱其為藝術的傾斜度或文學的傾斜度吧。魯迅的前額自兩額至頭頂,舒緩上升,顯示出開闊,睿智,明哲。聞一多先生,巴金先生,他們的上額也都是傾斜的,甚至毛澤東的前額,陳毅的前額,也都是傾斜的。這應該是一個很有意思也很耐人尋味的現象。如果把這種傾斜與這些人的歷史貢獻聯系起來,那就會讓人感到這是藝術才華、藝術才氣在自然體征上的體現。古代的學問家有品鑒說,其實是捕捉人體特征,據此做某些行為判斷。舊說趙匡胤龍行虎步,我想那主要的該是一種心態的外在表現罷了。早幾年的央視廣告有“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一句,仔細想想,其理同此。

藝術家的藝術傾斜度,更明白地說主要是見于喜歡文學的藝術家。這是一群特殊的人,他們有強烈的審美興趣,又熱心寫作,與文學這樣一種充滿想象、智慧與哲思的事業結緣,與需要也能夠結構起一個完整又完美、充沛又充盈的精神世界的智性活動息息相關。獨特的智性思維與智性活動,既選擇也影響著腦與體、身與心的品類特征。他們的頭型,就是一種至上的形象思維作為存在——結構的外部表征。這其間奧妙,或許該由生理學家、生化學家去研究,但生理表征往往會暗示出人的諸多未來行動或過去行動的征兆。舊小說寫殺人越貨者多是“滿臉橫肉”,其類不善。傳統戲寫法上雖是臉譜化,但行竊者多“鼠目”,這是行為對職業的適應,也是職業對行為的選擇。所以現在的公安人員“反扒”,也要觀“相”以察“形”。古人憑借生活經驗論天象,有“月暈而風,日暈而雨”的說法,其實很科學。人相所顯示的思維與性情的風格、品類、傾向也是依而有據,言而有因。思與言,知與行,人的生活選擇與人的思維類別、品格等之間的聯系方式也該是一種客觀化了的存在。所以,毛澤東既是政治家、革命家、軍事家,他還有能力成為詩人,成為書法家,陳毅也是這樣,他們都與文學有緣。
戲劇演員對表演也需要很好的藝術理解,他們的表演活動也體現了形象思維的普遍品格,但他們不必具有“文學的傾斜度”。這或許與思維的強度與廣闊度有關吧。歌唱家也是這樣。唯有文學家,超凡的藝術思考對思維活動的特殊需要從而對腦結構也有選擇,也會引起腦結構的運動與變化,從而使這一特征表現得更為突出,也使人更加注意到職業與頭型特征的關系。
只有邏輯思維的人,頭型不是這樣。政治家及企業界人士的前額多半平直隆起,那是性格,也是內心期待的外在表現。科學家,如楊振寧,額際直上,有方整方正之意,這或許是要見出邏輯思維的嚴密與強大。學問與職業,需要心態與性格支持。錢學森是科學家,但他對藝術情有獨鐘,又大力倡導科學與藝術的結合,他的上額也是有傾斜度的。
有些帝王喜歡藝術,但只是愛好,而不是迷戀。如唐太宗,治國為上,這是他的歷史責任。有些帝王則不同,喜歡藝術且迷戀藝術,這樣的人應該淡出政治位置,專門去做藝術家,不然是要敗國、亡國的。唐太宗的曾孫唐玄宗喜歡做梨園領袖,他的治下有“天寶盛世”,也有“安史之亂”,唐天下就此一蹶不振,直至黃巢進長安,朱溫以梁代唐。南唐李后主,宋朝宋徽宗也都是這樣。李后主當詩人肯定一流,宋徽宗做畫家也是丹青高手,可是他們又都要一攬天下,耽于政治又疏于政治,以致誤己誤國。惜哉。
怎樣察知政治人物對藝術是愛好還是迷戀?這可以從上額的“文學傾斜度”與面部顴骨的關系上品鑒。政治人物顴骨高縱又有藝術傾斜度的,必是愛好藝術而不迷戀藝術,他們首先是政治家,對政治與社會的關系把握得好,性情活躍又對個人情緒控制得當,是社會責任感的表現。李后主那人想來是只有“藝術傾斜度”而沒有顴骨的,想象力很豐富,但只有一種思維方式,執掌國柄就只得唱“玉樹后庭花”了。其實他的思維中大概只能產生“后庭花”這樣的詞兒,不會有別的。比如立國以雄霸強悍著稱的趙匡胤想到他就生氣,“臥榻之傍,豈容他人酣睡”。終于把他逮起來,關進囚牢,再過二年又毒死他。宋朝初起,李后主何曾有這樣的想法?所以他亡國了,亡國之后還要唱“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情意纏綿足以傾倒千秋。要說應對現實,他其實還不如劉備的兒子阿斗呢。阿斗還能借臣下一句話留下性命一終天年。作為詩人,李后主對歷史的文學貢獻是應該肯定的。但作為國君,他放棄社會責任,因迷戀藝術終于導致政權傾覆。可悲、可憐、可嘆。
由后主又想到曹雪芹。曹先生的文學傾斜度想來一定很漂亮也很驚人,這個寫下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真正屬于文人創作的文學巨著的文學大才,他的家道中落,非關他的文學傾斜度,倒是他的文學傾斜度,給顯赫近百年的曹氏家族畫出了一個漂亮的句號。
——阿Q永遠也畫不出這樣的句號。
(郗吉堂根據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