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愛，便是成全了愛

外地人都說，上海是一座小資的城市。我在這座城市里生活了25年，我一心想要的不是咖啡不是紅酒不是名牌，我只想和一個我愛的男人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所以，遇到李飛完全在我的設想之外。當然，遇到我，也在李飛的想象之外。他說，上海怎么會生有你這樣一個平實的女子。

李飛是一個以流浪為人生目標的男子，他來上海之前已經走遍了東北和西北的各個城鎮，出過五本旅游書，同時，給全國幾家雜志和報紙做旅游專欄。他來上海時，我們公司的老總請他給我們這些員工講課。講課的主題不是旅游而是團隊精神。誰都沒想到一個風趣的旅行家還會講素質課。那節課，我們這些頗有點驕傲資本的白領們沒一個走神的。課后，老總叫上大伙一起去吃火鍋。做為助理的我，很自然地被老總安排在李飛的身邊。席間，我不免客氣幾句，說他才華橫溢，懂得很多方面的知識。他說：“不怕老實對你講，演講是被逼出來的，我要通過演講來為自己的下一步打算爭取經費?！辈坏任医釉?，他又說：“就像我坐在這里吃飯，很浪費時間的，但我沒有辦法，只有陪到底，才能拿到我要的經費。很有些乞討的意味是不是？”李飛自顧自喝下酒去。我什么都沒有說。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么。只覺得生活中的安逸來得太容易。面對李飛這種懷有夢想的人，不由得有些厭了自己的安穩，也不由得心疼起眼前這個為了夢想四處流浪的男人。

后來，老總給了李飛5000元錢，這對一個企業來說不是大數目，但李飛說：“謝謝，感謝支持?！?/p>

我請了兩天假，讓李飛放慢腳步，我用自己的關系幫他聯系了幾家企業。要么是演講，要么是小型的座談，李飛以這些方式取得了2萬多元的贊助。老總自然是知道的，他說：“你這種小女生是該談談戀愛了。只是，你能抓住他的腳步嗎？”

我想我不能。但有一種感情如潮水洶涌在心里，不愛，是不能的。所以，當李飛說上海竟有你這樣平實的女子，當李飛擁住我吻下去的時候，我沒有掙扎。一切來得太快，可是，我無力拒絕。

愛，竟是那樣地軟弱。

李飛決定走的時候，我說：“帶上我吧?！崩铒w看了我很久，他說：“如果我傷到了你，請你原諒?！蔽艺f：“沒有，只是，我熱愛旅游，而你，需要一個伴?！崩铒w說：“我一個人，習慣了?！蔽艺f：“如果有一個助手幫你整理一路上的資料，再幫你打出來出書，還能照顧你的生活，是不是更好些呢？”李飛最后一個問題是：“你確定自己的想法嗎？”我點頭。李飛說：“好，就當是一場試驗，你是我的助手，僅此而已。你想什么時候回頭都可以，我想讓你什么時候回頭，你也是必須要回頭的?！蔽以俅吸c頭：“明白。”

所有的對話都無關愛。我明白，李飛無力言愛。他所有的愛，都留在了腳印里。我也不去問愛更不會索愛，能與他在一起，已是幸福。

李飛是有才華的，他不僅精通地理，對人文的各種景觀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甚至，還懂一些地質方面的知識。在幫他記載各種資料的過程中，我知道，這個男人，是值得我去愛的。

李飛有一輛吉普，那是我們的交通工具。資金緊張的時候，我們也會在車里過夜。真正融入到李飛的生活中，我才知道，他面對的是一種怎樣的壓力。每一天，都在行走與工作，沖洗不同的照片；記載不同的人與事；還要根據報紙與雜志不同的風格，以不同的文筆寫相同的風土人情；最無奈的是，為了一路上的經費，要去見各式各樣的人，要和他們周旋，以演講或座談的形式換取資金。如果不是心里有著強烈的熱愛，沒有人可以挺住這樣的生活節奏。

而我，在這樣的節奏下無疑是悶的。先是臉上的妝不再那么精致，然后根本就不化妝，再然后，所有女性的衣服都換成了深色的中性衣物，這都罷了，最難受的是不能天天換內褲，只好用護墊。惟一的感受是自己不再是女人。李飛看著我的這些變化，提醒我可以隨時走人。但有愛在，一切都慢慢習慣了。沉悶反倒成了幸福的注解。

是的，有愛在。我們雖然每一天都在一起，但我們沒有時間談戀愛。我們雖然沒有時間談戀愛，但我們在一起。一天的工作下來，整個人的神經都是緊張的，整個的身心都渴望釋放。

與李飛在一起，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語言是多余的。在路上，我們通常打開音響，李飛聽著音樂開車，我聽著音樂在電腦上整理資料。只要與他在一起，我就能感受到四周有愛蕩漾。

但，在愛越來越濃烈的時候，李飛也越來越沉默。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是在愛嗎？他每一次要我的時候，都說這句話。然后，緊緊地抱著我，直至睡去。

我懂的，李飛的每一句話我都懂。他一個人太久了，他根本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的流浪，習慣了一個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地舔慰傷口。他已習慣了以強悍的形象示人，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的窘態，他習慣一個人或咒罵或睡覺或以諂媚的語氣化緣般去求得贊助。而這些，若被我看到眼里，他便會痛恨。痛恨我窺到他的軟弱，也痛恨他自己無力強大。同時，他也怕，怕我以感情為碼讓他為了我放棄流浪。而他，愛行走勝過任何事物，這個，他懂，我也懂。

我能做的，就是沉默。

同李飛不對我說愛一樣，我也不對他說愛。在生存與工作的間隙，我們都感覺得到壓力。日復一日，沒有假期和娛樂的壓力。我們一日比一日清楚，愛，在我們中間是包袱，愛得越深，包袱便越沉重。

我一直想，愛，原本就是一件包袱，如同生存本身就是背負行李到終點的過程。很多個夜晚，我對沉睡過去的李飛說，我愿意背負我們的感情直至終點。但，我沒有想到的是，習慣了流浪生活的李飛，在我還沒言退的時候，早早丟掉了包袱。

那是在福州的一個小鎮。我陪著李飛去見他在網上的旅行社團里結識的網友。大家都是在路上，大家都不是當地人，所以，那一頓酒我們喝得痛快至極。席間，當那名男子擁住我的時候，我沒有生氣，只是看著李飛，等待他來解圍。但李飛端著酒杯，笑著對我說：“陪陪他，大家都是寂寞人?！蔽铱粗铒w，想確定自己聽到的話。李飛擁過身邊的女子，再次說：“我們，只是在路上。死的那天才是終點?！鄙磉叺哪凶诱f：“對啊，我們這些人天生就是王家衛說的那種鳥，一生都在飛翔，惟一的停留便是死?！?/p>

然后，兩個男子，擁著對方的女朋友，進了不同的房間。

我沒有醉，是真的。我沒有反抗，也是真的。你有沒有過那樣的感受：當你愛一個男人，愛到連自尊都失去的時候，你就什么都無所謂了。

第二天，女人回歸到各自男人的身邊，再各自踏上不同的方向。在車里，我打破沉默，問李飛為什么。李飛說：“我想證明一件事，那就是，我不愛你?！蔽尹c頭，說：“懂了?！?/p>

我把我們的行程做了稍稍的改變，把在廈門的時間加長了兩天。我說：“全當是陪我，我們做兩天普通情侶好不好？”李飛答應了我。聰明如他，怎能不知我去意已定？疼痛如我，又怎能不懂他一直在等我自己開口說離開。

在廈門，我們過著最輕松的日子?？春？慈丝唇ㄖＮ覍B門太熟了，兩個叔叔在這里，我自小便常來，一切的風土人情均已提前寫好。

之后，我們相互道再見。我說“請允許我塵埃落定。”李飛說：“謝謝?！蔽以诶铒w的口袋里放了提前通知家人匯過來的1萬元錢。那是我所有的積蓄。

不管李飛對我做過什么，我都不曾傷心。我知道，那只是一場愛與未來的斗爭。誰勝誰負都已是昨天，不同的，是我已落入塵世，而他，還在路上。

從始至終，李飛沒有開口留我。從始至終，我沒有問李飛到底愛不愛我。事實上，我們都了解那答案。互換女朋友的第二日一早，李飛房間的那個女人對我說：“你不適合做這種男人的女人。你只會是他們的負擔?！蔽覇査秊槭裁?她說：“因為他昨晚不曾碰我。難道你不知道，他們那些人是不允許自己有愛的?！?/p>

如果再有人對你說，放了愛，便是成全了愛。請你相信，那是真的。至少，是一種彼此的解脫。

李飛，路上的風景可是你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