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建筑與個園假山

在前往芝加哥論壇的途中，收到揚州電臺石翔的電話。和石翔打交道緣于幾次采訪，她是全國金話筒的得主，很善于把握人的心理。她在電話里希望我為家鄉揚州的“雙東”文化寫點東西。揚州是太熟悉了，我便一口答應了。

可等我準備下筆時，卻犯愁了，寫什么呢?因為熟悉，覺得處處可以寫，也因為熟悉，又覺得處處不好下筆。幾年前，曾讀過趙昌智先生主編的《揚州文化叢書》，還寫過書評，關于揚州文化，那套書說得清楚準確，我能說出什么新的見解呢?

帶著心事上路，滿眼的異國風光，滿腦子的揚州文化，交叉在一起，錯位，不相容。時差的困擾，加之我英語聽力較差，仿佛人在一個巨大的電影院里，一切都有一種不真實感。會議結束后，主辦方帶我們參觀芝加哥的風景，尤其是富有現代建筑博物館之稱的芝加哥建筑群。

早就聽說芝加哥有建筑王國的美稱，但那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因此并沒有抱太高的期望值，等我來到密西根湖畔的聞名世界的建筑群面前還是有些震驚。

俗話說，不破不立，芝加哥建筑的輝煌，還要追溯到美國史上有名的芝加哥大火。這場大火發生在1871年10月8日。由于當時天氣干燥，又是順風季節，再加上當時消防設備的嚴重缺乏，以及當時芝加哥主要建為木屋，大火熊熊燃燒了整個城市長達一天，直到被大雨澆滅。這個災難燒毀芝加哥的全部建筑，只剩下石頭建筑物水塔(Water Tower)。大火之后，芝加哥政府邀請全世界的設計師，來設計芝加哥的新建筑。當時一流的建筑師從世界各地紛紛涌入，并形成一個獨特的強調“形式服從功能”的建筑新流派——芝加哥學派，在世界上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游覽芝加哥，就好像參觀建筑藝術博覽會，又好像閱讀一部生動的現代建筑史。

芝加哥的建筑由于薈萃了當時世界上各地的人才，幾乎每幢建筑都精彩，都代表著一種設計理念和思想。每幢建筑，都可作為建筑學的教科書，但這些建筑如何放在一起又是那么的和諧，比如著名著名的西爾斯大廈(Sears Tower)、世界最高公寓湖尖塔(LakePoint Tower)、城中城玉米大廈、漢卡克大廈(Hancock Center)等等所用的材料和形狀大相徑庭，可放在一起并不沖突。我在中國的一些城市看到單個的建筑非常漂亮，可建筑與建筑之間卻相互抵消，形不成一個審美的合力。而芝加哥的建筑為什么如此有機的組合在一起，如此和諧?

我想起了揚州東關街的個園。

不是思鄉心切，而是驚人的美學相似。個園被譽為中國四大名園之一，與北京頤和園、承德避暑山莊、蘇州拙政園齊名。清嘉慶年間兩淮鹽總黃至筠在明代壽芝園舊址重建而成。袁枚有“月映竹成千個字”的詩句，園主“性愛竹”，故名“個園”。個園之名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即九州方園，天下獨一個。個園以竹石取勝進入個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月亮門兩側花壇里的幾十棵修長的勁竹，竹竿青翠欲滴，枝葉扶蘇婆娑，然后便是鬼斧神工的四季假山。揚州園林素以疊石為勝，個園就是一個以假山堆疊精巧而著名的園林。造園工匠們選用褐黃石、太湖石、雪石和狀如竹筍的石筍，疊成四組假山，表現春夏秋冬四季景色，稱為四季假山。每一景用不同石材堆砌而成，或玲瓏剔透，或磐石疊翠，或花石相依，或白石似雪，自成一景。

可以說個園幾乎將中國園林的假山造型和石材類型攏聚到一園之中， 中國古人選石有“丑、透、瘦、漏、皺”之說，丑，指石形怪異；透，指山石之間要通透；瘦，指山石尖聳、瘦削；漏，指湖石多孔，利于采光；皺，指山石起伏，形似波浪。個園的春山多采用太湖石，間以石筍，春筍寓春，夏山以漏透的湖石建成，秋山則黃石為主色調，冬山用清一色的宣石堆砌，仿佛隆冬季節，大雪紛飛。這些山石堆出峰巒起伏，或高峻挺拔，或雄偉奇秀，登山的路徑詭秘神奇，曲徑盤旋。庭中一汪水池，似濃縮的密西根湖，清水蕩漾。

揚州的個園將山水化為園林，將山林融入家園，縮小的山峰巖石，象征天地山水大境界。芝加哥建造的一座座大樓猶如假山般精美，將假山的美學放大為一個現代意義上的大都市建筑，或許當初芝加哥建筑設計時，并沒有想到過中國的園林美學，更沒有想到揚州的個園假山。個園的每塊石頭不尋常，芝加哥的每棟大樓也都是精品，個園假山是用一塊塊石頭建造了美妙絕倫的園林天地，芝加哥建筑則是一棟棟大樓營造了巨大的園林，成為獨具匠心的世界建筑奇觀。芝加哥建筑群由于無意識地契合了中國的造園美學，所以多而不亂，呈現出和諧之美。個園的山石假山，經放大后其氣勢其震撼亦不遜于芝加哥建筑群。后人把個園的設計者想象為山水大師石濤，而在芝加哥，我似乎也看到了石濤的影子。

從美國回來北京，又看到本屆奧運會開幕式上，那別具一格的畫軸表演中心區，其實也是中國山水畫傳統的放大，古老的在現代技術的襯托下，也釋放著迷人的新世紀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