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列霍,我的兄弟,詩歌的兄弟,死亡的兄弟
你預測自己在一個下雨天死去
你準確地履行了自己的預言
而且是在受難目的前一天
現在,我的世界也在下著雨
我看到你從醫院正在進行的工程中走出來
披著雨,披著霞光,披著殘缺而又閃耀的陽光
你就像從來沒有死去那樣,從巴黎走到了中國
巴列霍,我的父親,詩歌的父親,死亡的父親
你所有的詩,都是關于你自己,都是關于人類
關于死亡,以及,你和我與死亡的關系——
愛它,懼怕它,靠近它,推開它,贊美它,詛咒它
最終融入它,成為它
或者說,讓它成為你
將它在生的手掌里攥著,擠出一個雨季
巴列霍,我的兒子,詩歌的兒子,死亡的兒子
在病床上,每個白天我讀你,將你讀成我
每個晚上讀你,將你放在枕頭旁
或者雙手捧著你和你的詩,看著電視,睡著了
起床的時候卻總是發現你在我的懷里
乖兒子,我精神的祖先
我不能忍受的自我的過去
我的未來,我的不小于三的嘆息
我的鑲在眼窩里的石子
在病床上,你牽著我的手走過秘魯、法國、西班牙
走過中國和遙遠的星際
我總是在你的身后,踩著你的腳印
小心翼翼地使自己的腳印與你的腳印重疊在一起
就像我沒有走過一樣
就像你自己走過一樣
就像我自己走過一樣
其實,我就只是在走著你
一直走向我自己
五十歲的池塘
想起年齡的悲哀,咫尺之處
是五十歲的池塘
再過一會兒,就在其中洗一次澡
那水,是清徹還是混濁?
是溫熱還是冰冷?
那水,是使我輕松
還是使我進一步的疲憊?
我疲憊不堪
疲憊成一聲白發蒼蒼的嘆息
經過那水的濯滌,我還是不是我?
是不是那個我早已認識了的并且不停與我握手的
陌生人?
五十歲池塘的鄰居:凋零了綠意的樹
支棱著倔強的枝丫,如同被人逼迫的瘋子
不停地叫囂
五十歲的池塘:我思考,我向往
并且設想最后一幕的可能性:
我走進去之后便將溺斃了,軀體成為魚
而靈魂在淤泥深處
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