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故事

一代一代踏著前人的骨殖生存，這些怯懦者

我給以全部的悲憫

現(xiàn)在我，在病床上，對于那些有史以來

并非因為反抗，并非因為倔強

相反，正是因為不反抗，因為怯懦

因為不是真實的人，是透明的人體

因為是一只綿羊而死的人

表達悲憫

我，一個曾經(jīng)被判處死刑的人

躺在床上，對于有武器而藏匿的軍人

沒有武器卻有棍棒、菜刀，有若干隱性武器的平民

不包括婦女兒童和老人

除此之外的全體

表達悲憫

這個悲哀的城市，南方的城市

每一寸土地都有血和骨頭

都有理直氣壯的屈辱

這個失血的城市，患有軟骨病的城市

天空上飄蕩著抒情的蘑菇云

在它的陰影里，我的死亡不值一提

不如一粒粘在眼皮上的灰塵

所以我暫且不死，并想永久性地不死

歡樂而又悲哀地活下去

這個城市，善良的城市，文明的城市

唯一不缺的就是讓世人悲憫的死亡

我甚至不再悲憫

甚至有種哀傷般的憤怒

第十四個句號

夢想被系于一根繩子

拴在病床上

鋼管、柵欄、被禁錮的不自由

死亡：隔壁的自高自大者

在我相對年輕的臉上捅了一個洞

——這是第三只眼睛

看穿生死，沉湎于死

終點是滿披綠色生命的

墓地

向你們致意——第八個銅像

第十三個已經(jīng)覺醒的混沌

我在第十四個句號里安然而坐

蚊子

熱情洋溢的疾病轟隆著而來

卻帶來了安寧

病床是最有情節(jié)的故事

是亮著皺紋的白紙

沒有筆墨，以指頭沾著黑暗和恐懼

想畫一條河流

卻成了一座山峰

窗臺上的一只蚊子，我曾經(jīng)的戀人

嚶嚶地，詛咒著我，祝福著我

像一個沒有喂飽的婦人，這生命

曾經(jīng)的溫柔，曾經(jīng)的敵人，伴我飛越自己

飛越現(xiàn)實，以為到了山頂呢

卻跌落在打著瞌睡的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