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土房,一墻之隔。墻的這邊,是女主人劉元清和丈夫楊知書;墻的那邊,是劉元清的前夫溫元英。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八師133團16連這間30多年前修建的小土屋里,他們吃著同一鍋飯,相互攙扶著走過了20年的時光。
“再婚時我要把前夫帶上”
夏日的陽光透過低矮的窗戶,斜斜地射進昏暗的土屋。屋里土爐上架著鍋,火光映紅了半邊屋子,鍋里是隨著沸水上下翻騰的大肉白菜餃子。
女主人劉元清雙手飛快地包著餃子,一會兒跑到灶前往爐子里加把柴,一會兒給溢開的鍋添瓢水。從早上到現在,她已忙碌了兩個多小時,臉還沒顧得上洗,下巴上有一片黑黑的鍋灰,頭發也亂七八糟的。
這是記者在這個特殊而溫暖的家庭看到的一幕。和過去的無數個日子沒什么區別,一家人新一天的生活開始了。
餃子好了。劉元清盛了滿滿一碗,放到一張低矮的飯桌上。男主人楊知書攙扶著溫元英到桌前坐下。溫元英的雙手劇烈地抖動著,佝僂著的身子幾乎趴到了桌上。他抖抖索索地伸出右手,緩緩地伸向碗里的餃子。餃子太滑,溫元英抓了好幾次才抓住一個,緩緩地送進了自己嘴里,口水和餃子中的湯汁順著下巴滴滴拉拉地流下來。
25年前一個春寒料峭的夜里,原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133團16連澆水班的溫元英,在春灌時失足掉進了泥漿漩渦中,在冰涼刺骨的雪水里整整泡了18個小時,第二天被人發現時已奄奄一息。經過搶救命是活過來了,從此卻得了嚴重的冰雪性關節炎,雙手劇烈顫抖,雙腿無法直立,生活已基本不能自理。
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全部壓到了妻子劉元清的肩上。年老的公公、兩歲的女兒、癱瘓的丈夫、15畝承包地,劉元清一天到晚忙得筋疲力盡。冬天零下二三十度的時候,她和連里的男人一樣,推著架子車往地里拉肥料。每次回到家,她都像死了一樣癱倒在床上。
除了體力上的超強度付出,最讓劉元清受不了的是一些人無聊的閑言碎語。常常有人在背后說閑話:劉元清和某某某好上了,不要她男人了。
體力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讓劉元清萌生了離婚的念頭。但溫元英怎么辦?
1988年5月,在公公溫化軒的撮合下,離婚后的劉元清和在本地打工的湖北青年楊知書走到了一起。見面之初,楊元清就直截了當地對楊知書說:“我把丑話說到前頭,再婚時我要把前夫帶上。行就成,不行就算了。”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把你養著”
吃過飯,劉元清開始給老溫洗頭。她燒好水,攙扶老溫坐下。老溫顫巍巍地坐在凳子上,像個很聽話的孩子,任劉元清擺布。盡管在床上癱了20多年,但他的身上聞不到一絲異味,皮膚白白凈凈,不像一個50多歲的人。他的床上干凈整潔,床邊一只舊箱子里放著四季衣服,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
劉元清拿出一瓶“海飛絲”洗發液,抹在老溫的頭上不停地揉搓著,白色的泡沫透出一股清香味兒。連里沒理發店,理發要到團部。為這事,劉元清專門給老溫買了一把理發剪,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理發。
冬天閑時,劉元清隔四五天給老溫洗一次頭。“夏天天熱,兩三天就得給他洗頭洗澡。要不,房里難聞得進不了人。”劉元清邊洗頭邊對記者說。
老溫生活不能自理,吃飯是個大問題。冬天農閑時好說,一到農忙季節,劉元清天天6點多鐘就起床,準備全家的早飯和老溫的午飯。有時中午回不來,就煮些雞蛋放在老溫床頭。老溫愛吃餅干,喜歡喝豆奶粉。每個月劉元清都給他買。
2月2日是老溫的生日。每年這一天,劉元清無論多忙,都要給他過生日,有肉的時候炒點肉,沒肉的時候就煮幾個雞蛋。
溫元英的床頭堆著許多空藥盒子,有通血管的、有補鈣的。他現在仍在吃藥治療,每月藥費都要200多元。
兩間屋里原來都是土火墻,每到冬天溫度便很低。這些年他們日子比較緊張,一直沒舍得買個鐵皮火墻。考慮到老溫年齡大了,身體又有病,劉元清把老溫屋里的土火墻拆了,花了115塊錢給他裝了一個鐵皮火墻,而自己和丈夫仍然燒原來的土火墻。
長期臥病在床,老溫脾氣變得有些古怪,動不動生氣發火摔盤子砸碗。剛開始劉元清還和他吵。日子長了,劉元清知道他心里難受,也就不和他計較了。
1992年,跟劉元清一家生活了4年的溫化軒去世。劉元清親手給公公換上新衣服,并按老家習俗給他舉行了葬禮。
女兒溫宗英大學畢業工作后,多次想把父親帶到城里住。劉元清不同意。她對女兒說,你爸生活不能自理,你們兩口子又都上班,怎么照顧他?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把你養著。等我死了,眼不見心不煩,就管不了你了。”劉元清對老溫說。
“他們倆……都是好人……對我好。”溫元英歪倚在床沿上,看著劉元清夫婦,嘴角費力地抖動著,含混不清地說。
“一個活生生的人,我良心上丟不下他”
“他(溫元英)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有時候也想,既然已經離婚了,誰管誰啊,心一硬,帶著孩子就走了。可我良心上過不去,你說我該怎么辦!”20多年來,這種特殊的家庭生活,時時讓劉元清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苦味。但她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
說起這個特殊的家庭,不能不提劉元清現在的丈夫楊知書。
老楊現在是連隊的技術員,話不多,但在連里威信很高。說起他和劉元清結合的過程,他憨笑著說:“我這人心軟,見不得別人受苦。所以就稀里糊涂地和她結了婚。”楊知書對妻子的前夫和女兒都很好。每次到團部或市里,總忘不了給溫元英買藥。老溫的衣服臟了或該洗澡了,他也經常幫著洗。
在這個特殊的家庭里,劉元清有時很為難。家里有了矛盾,劉元清總是背著丈夫勸老溫,背著老溫勸丈夫。
2003年的一次,劉元清把丈夫和老溫的衣服放在一起洗。老楊不愿意,結果兩人吵起來了。一氣之下,劉元清把丈夫的衣服摔了出去。楊知書踢了妻子一腳。劉元清非常傷心,哭著對楊知書說,當初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沒有人強迫你。現在既然你不愿意了,那就離婚!后來,楊知書給妻子道了很多次歉,劉元清才原諒了他。這之后,兩人吵架再沒動過手。
老楊也有想不通的時候。經常有人這樣問楊知書:“你一個小伙子,找誰不行,為什么非要找一個離了婚又帶著男人的女人?”老楊想不通,就回家生悶氣。劉元清勸他,不要聽別人瞎叨咕,我們過我們的日子,日子過好了才是硬道理。
話雖這么說,但劉元清有時候也覺得挺對不住丈夫的:“連個后也沒給他留下。”為了補償丈夫,她每年都給丈夫家寄錢、寄東西。
接踵而至的不幸,沒有讓劉元清放棄自己的良心和責任,卻讓她活得非常堅強。這些年來,不幸的事情接二連三地涌向這個不幸的女人,先是姐姐摔成了偏癱,接著妹妹患骨癌離世,原來跟妹妹一起生活的智殘弟弟失去了依靠。于是,劉元清又把弟弟領回了家。一家四口,兩個殘疾,這樣的生活可想而知。
這些年來,多年不見的朋友或同事一見劉元清,就問她:“你家那個病號還在不在?”劉元清說在啊。朋友感嘆:你的心真好,要不他哪能活到今天!
采訪結束,記者將這個故事說給很多人聽,并設問:“如果你是劉元清,你會這樣做嗎?”聽者或者一笑了之,或者搖頭不語。其實有無數個理由,可以讓劉元清有更多更好的選擇,無論從法律還是道義上,她都用不著承擔任何責任。但劉元清沒有這樣做,就是因為“良心上過不去”。
面對所有的艱辛和無奈,她選擇了堅守。20年,劉元清——一名普通的兵團女工,以一顆博大無私的愛心,默默地精心照料著前夫,看似平凡卻不平凡,這是一個偉大女性最樸實、最可貴的美德。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庭和,萬事興。在我們身邊,有許多和劉元清一樣不幸的家庭,讓人敬佩的是,她面對不幸仍然樂觀向上,笑對人生,戰勝了人生道路上的一個又一個困難,創造著幸福和諧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