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信息豐裕年代的一種特殊短缺品出現了:注意力
如果說19世紀的人愿意花好幾個星期來新聞記者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那么到了1920年代,更受歡迎的是海明威的短篇小說。二戰后人們能集中精力一個小時,這一數字在大蕭條時期縮水了30分鐘,至于現在,樂觀的說法是一段視頻的時間,悲觀的論調則是9秒——跟金魚的注意力集中時間一樣。
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專心新聞記者的時間、或者說注意力集中時間越來越短已經是一個明顯的趨勢。我們的父輩還能看進去雜志上的長文章,而一個網頁如果不能在4.5內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就會被關閉。
當人們開始詢問自己為什么不再能專心閱讀,甚至不能集中精力看完一場“漫長的”電影時,互聯網成為第一個反思對象——我們瀏覽著浩如星海的網頁,隨時查看郵件,不斷被彈出的鄧時通信軟件打斷,又總是忍不住去看各種視頻,還喜歡在個人網頁和迷你博客上留言。數字時代的擁躉認為我們接觸到的信息的極大化有助于知識積累,豐富和加快了我們的人生體驗,反對者則將我們的心浮氣躁歸咎于網絡和進入它的主要渠道谷歌。
谷歌一代
為了闡明互聯網對人們精神上的影響,出現了“谷歌一代”(Google Generation)這樣的名詞。這個內涵混雜的詞用來指將互聯網作為知識和信息首要來源的人群。相比原來專門指稱年輕人的“X世代”或“Y世代”,被劃分到“谷歌一代”中的既有從“前互聯網時代”倒戈過來的年長者,也有與互聯網一起成長起來的中青年人,更少不了一出生世界便被網絡主宰的青少年。這或許說明,以谷歌為代表的搜索引擎及其背后的互聯網正在從根本上改變人類認知世界的方法和結構,而注意力時段的縮短,只是人們認知變化的一個直接體現。
第一個對這個問題做出認真研究的或許是英國圖書館與倫敦大學學院。通過書本和圖書館學習知識已經是明日黃花,因此它們試圖找出人們在電子時代做學術研究的方法,以便讓圖書館適應這種新的方法,更好地為大眾服務。
研究的結果并不樂觀,事實證明,互聯網里充斥的海量信息并沒有使“谷歌一代”變成更好的思想者。年輕的搜索者在網絡面前其實多少有些無所適從——認真的人將有限的時間消耗在給越來越多的信息分類、評估是否相關、驗證是否準確或者權威上,不那么認真的人則在無窮盡的字節和比特中漫無目的地游蕩,將所有感覺有用的東西統統打印出來卻從來不看。無論如何,都沒有時間或者心思來認真嚴肅地分析和思考。因此,雖然看上去現在的年輕人比他們的先輩聰明得多,但其實他們一點也沒有學會真正的知識和人生。就好像看電影,不耐煩花兩個小時自己看一遍的年輕人能從網上獲得一切信息,從上映日期、票房到演職人員表、電影內容,以及各種各樣的影評,他們或許能侃侃而談,但他們根本不理解自己說的是什么。
因此,一些教育者對谷歌和互聯網非常不滿。在他們看來,“谷歌大學”充斥著淺薄的思想、浮華的學問、不能持久的評判和廉價的解決之道,總是給復雜的問題提供簡單的答案。年輕人首先應當學會的是質疑和批判性的理解,而不是相信維基百科或是谷歌的第一個搜索結果。
實際上,年輕的“谷歌一代”并不真正懂得使用互聯網。他們往往以為谷歌這樣的搜索引擎就是互聯網的全部,而不理解它的本質是由許多不同提供者組成的資源網絡。他們甚至不知道搜索引擎應該如何使用,經常使用自然語言搜索,而不是分析考慮什么樣的關鍵字搜索效果更好。
不過,即便是生活經驗更豐富、對互聯網認知更充分的年長者也開始在輕易就能獲得的巨大信息中迷失自我。在網頁、網站間跳躍,瀏覽而不是閱讀,橫向搜索而不是縱向思考,喜歡簡單明了的摘要而不是繁復冗長的完整文本,并且對信息渴求不能即時滿足的容忍性是零——這已經成為所有網絡頻繁使用者的共性,不管你是學生還是學者。
這或許就是我們為得到廉價而充沛的信息所需要付出的代價。當我們使用被社會學家丹尼·貝爾(Daniel Bell)所說的“智能技術”(intellectual technologies)來拓展我們的精神時,我們總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這種技術的一些性質——當機械鐘表被發明后,人們希望自己的大腦“像鐘表一樣運轉”。如今,網絡就是我們的鐘表、地圖、印刷品、打字機、計算器、電話、廣播和電視,于是我們當然希望自己的大腦“像一臺電腦”。蘇格拉底在公元前400多年為書寫侵蝕了人們的記憶擔憂,印刷術的出現又讓意大利學者Hieronimo Squarciafico擔心書籍的普及讓人們在精神上變得懶惰,所以當谷歌和互聯網將書本“淘汰”后,人們對自我和世界的認知再次發生改變并不奇怪。
這種改變究竟是好還是壞仍有待檢驗。但那種反復閱讀再深人體會,并用自己一生的經歷來感受、驗證某種理論或思想的時代確實正在消失。你不會再一遍又一遍地閱讀《約翰·克里斯多夫》,把它的故事刻入你的腦海,在潛意識中默默地發酵了幾十年,然后在某一天忽然理解了羅曼·羅蘭想要說什么。你會為此感到遺憾嗎?也許會,也許不會。無論如何,時代已經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