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爺爺

爺爺說：“一個人到了兒女成人，子孫成群，可以享享清福的時候，他的生命卻正往下坡路上走了。”

在我最初的記憶里，爺爺總是和逛菜市場聯系在一起的。那時我騎在爺爺的肩上，這樣他可以騰出手來拿菜籃子。他一邊給我講父母工作的那個漫天飛雪的城市，一邊用有力的手托著我在大街上喜氣洋洋地走。

后來上了學，每天吃過晚飯，爺爺總是拿出一把大算盤坐在燈下給我檢查算術。每每這時，我就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那時爺爺在我的心目中是不老的：一頭烏黑的亮發整齊地向腦后梳去，只有眼角才有淺淺的魚尾紋；盡管頭低著，背卻始終挺得直直的；修長的手靈活地撥動著算盤珠，發出悅耳的“噼噼啪啪”的響聲……那時，我總羨慕地看著爺爺高大挺拔的背影，不服氣地說：“爺爺，我以后一定會長得比你高！”爺爺聽了呵呵直笑！“是啊，不過等嘉樂長大了，爺爺也老嘍。”

爺爺也會老嗎？那時候我還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再長大一點的時候，我的思想豐富了些，人卻變得莫名其妙起來，以為自己已經有了“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的能耐。于是我開始刻意地疏遠爺爺，還帶著一點兒輕視。我可以長時間地與朋友們高談闊論，卻不愿意和爺爺多聊一句家常話。我甚至還在爺爺給我指點的時候刻薄地回敬道：“你的觀念已經落伍了。爺爺，你已經老了，老了！”那時我常常提這句話，爺爺卻總是極為寬容，從不指責我什么，只是嘴里反反復復地念叨著：“是你長大了，是你長大了……”

是我長大了嗎？也許是的，盡管我要在爺爺的再三催促下才去洗碗，還要故意地打碎幾個；或是極不情愿地去拖地板，還要翹著蘭花指握拖把。每當這時，爺爺總是接過拖把說：“我來吧。”然而此刻，我再也生不出以前那種因為偷懶而暗喜的念頭來了，卻又不好意思再把東西“奪”回來，只好站在一邊呆呆地看。那時，我心中“爺爺不老”的童話似乎開始破滅了；爺爺的烏發早已變得蒼白，眼角的魚尾紋已成了深深的小溝，彎著的背已有些駝了……一種悲哀和歉意涌上心頭：這一切是誰造成的？

我忽然有些意識到爺爺說的那句話的含義了——我長大了，爺爺卻老了。

再后來，有一次晚上補完課回家，下車的時候，我遠遠地望見了路燈下的爺爺。他倚在一根電線桿上，裹著厚厚的皮夾克，戴著那頂落滿了灰塵的帽子。已是陽春三月，他卻是一副過嚴冬的樣子。

回家的路上，爺爺很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手是干裂的，冰涼的，我的心猛地揪住了：這就是爺爺的手嗎？那曾經托著我的小腿的有力的手，那曾經撥動著算盤的靈活的手嗎？我扭過頭去看爺爺，視線卻與爺爺相對了。多奇妙的事呵，幾年前，我還是仰著頭和他說話呢……是爺爺老了嗎？

于是我又想起了爺爺說的那句話。

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句話。真的，這世上最真摯，最無私的就是長輩對兒孫的愛。“無私”這兩個字好說也好寫，理解它卻用了我整整十五年的時光。盡管爺爺的容顏正一天天地老去，但在我心目中，爺爺是永遠不老的——因為我正一天天地長大，我正煥發著爺爺的青春，我正是他青春的延續。

【指導教師：王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