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爸嫁出去

張國立： 生于臺北市，現任時報周刊社的社長，也寫旅游散文和小說，曾出版《匈奴》、《鳥人一族》、《一口咬定意大利》等書。

朋友的兩個女兒最近忙著一件家庭大事，她們努力地想把四十出頭的單身老爸嫁出去。

這兩個女兒，一個十七歲，一個十五歲，五年老爸和老媽離婚，因為老媽轉去國外工作并定居，兩個女兒選擇跟老爸留下來，從此做父親的負擔起父兼母職的雙重工作。老爸在大學教書，所以時間上比較自由，不必朝九晚五，而且他的個性溫和，我幾乎沒見他動過氣，“逆來順受唄”，這是他的口頭禪也是人生哲學。

記得剛離婚不久，小女兒曾經公開對老爸說，你要答應我，不準再結婚。我聽了很感慨，可能美國迪斯尼卡通里的《白雪公主》給小朋友的印象太深刻了，她們擔心來個刻薄的后娘、來個會賣有毒蘋果的巫婆。幸好教授爸爸本來對感情就不是很積極的人，他每天騎著單車上班，中午買了菜回家準備好，等傍晚下班一到家就可以下鍋，生活雖平淡，他倒也不在意，反覺得和兩個女兒愈來愈親近，也挺不錯。

可是為什么兩個寶貝女兒突然間改變主意，想把老爸嫁出去呢？一開始我有點感動，想說兩個小女孩長大了，她們能體諒出老爸的孤獨和寂寞。我興沖沖地問他們家老二寶寶，沒想到寶寶的回答全不是那么回事。寶寶說：“我爸呀，他快成了植物人，每天早上看報看電視新聞，中午他回家看書看電視，到了晚上再看書看電視看影片，連放假也是看，帶我們出門去看電影、去書店再看書。張叔叔，你不知道，他上廁所也要看書，坐公交車會看街上人發送的廣告傳單。上星期陪我去看病，他能坐在候診室里看我的國文課文看得連醫生叫他都沒聽到。你說，他是不是和植物人差不多？”

大女兒莎莎在旁邊插嘴說，不只是看，在家里就窩在電視機前的沙發里，像是外國作家寫的“沙發上的馬鈴薯”。

喔，她們終于明白，人一旦沒有感情生活，當然生活會變得制式化，因為很多事情得兩個人一起，才提得勁去做。

兩個女兒先去校園里找尋合適的對象，連她們學校的單身老師也全列入名單內，想盡辦法讓老爸每個星期天都去相親。朋友苦笑地對我說，他現在是大學教授兼周日相親打工。

到目前為止，還真有不少女人對這位單親老爸有好感，尤其她們認為兩個女兒這么懂事，顯然未來不會成為她們的壓力。

老爸出現明顯的改變，他穿的是新買的花襯衫，開的是新出廠的小汽車。我找他周末去打球卻總找不到人，他陪女朋友去爬山了。女兒們回家得自己弄晚飯，老爸和女朋友正在法國餐廳的蠟燭前卿卿我我。反正，沙發上少了那個馬鈴薯，廚房內也少了炒菜聲。

凡事總有得有失，寶寶發牢騷地說，爸爸有了女朋友就忘記女兒。莎莎則擺出小大人的模樣說：“男人呀，都見色忘友。”

嘿嘿，有意思，如今她們對人生，看樣子了解得滿深刻的。接下來期待的應該是朋友的喜帖了吧──不，沒喜帖，朋友穿上圍裙又回家炒菜了。他把女朋友全回絕掉，女兒不知發生什么事，問老爸也得不到回答，便來央求我去刺探一下。你們猜猜我刺探到什么？這位教授老爸坐在電視機前，整個人窩進沙發里連我看也沒看地說：“女人呀，麻煩，還是一個人清爽。”

對，他終于明白了──不，我說錯了，應該是：錯，女人本來就麻煩，但男人的天性不應該是愛找麻煩嘛。

可能受到挫折，可能真的覺得女人很煩。我后來才知道兩個女兒雖然主動替老爸找女朋友，可是她們涉入得太起勁，對每個相親還有評分表。朋友口中所謂的女人煩，其實也包括了兩個女兒，但這話他不能明說，得罪女兒卻很難收拾善后。現在我又有球伴了，被老婆趕出門也有地方吃晚飯了，可是我得忍耐，忍耐莎莎和寶寶那兩張對兩個中年男人充滿不以為然的臉孔。我不怪她們，終女人一生都不會明白，男人，最，怕，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