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國共停戰談判后,由周恩來、張治中、馬歇爾組成的“最高軍事三人小組”到濟南視察停戰情況,陳毅到機場迎接。右一為陳毅的翻譯朱青。
朱青,1924年出生于上海,早年就讀于上海滬江大學。1942年參加新四軍,當過新四軍軍長陳毅的英文翻譯。上海解放后擔任市長陳毅的秘書。1953年進入外交部,歷任亞洲司邊界處處長、專員,第一亞洲司副司長等職。1981年至1984年任中國駐日內瓦總領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派出的第一位女總領事。1984年至1987年她的丈夫田進任中國駐瑞士大使,她隨丈夫到中國駐瑞士大使館任參贊。1994年11月,她在出席一次外交活動時突然發病倒下,醫治無效去世。
革命戰爭年代培養出來的女外交官
筆者是在1984年春認識朱青的,那時我丈夫被任命為中國駐瑞士大使館政務參贊,我也到了中國駐瑞士大使館。我去瑞士之前,外交部一位長期做人事工作的領導對我說,朱青很能干,也很厲害。我本來就感到在資歷、能力和外交職銜上都與這位大使夫人差距甚遠,這位領導的話更增加了我對朱青的敬畏。但等我到中國駐瑞士大使館以后,發現朱青與我想象的不完全一樣。她正直坦蕩,原則性強,對人友善,我很快解除了對她的敬畏心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朱青有了更多的了解,深深為她不平凡的成長道路,在政治上經受的坎坷,對外交事業的貢獻以及節儉辦外交的精神所打動。

1985年,在使館女同志慶祝三八婦女節的座談會上,朱青含淚講述了她在國恨家仇的激憤下投筆從戎的經歷。她出身在一個外交官家庭,她父親朱少屏在抗日戰爭時期是中國駐馬尼拉總領館的領事。珍珠港事件后,日軍占領馬尼拉,強迫中國總領館敦促重慶政府對日“媾和”和宣布承認南京汪精衛的偽政府,還要求總領館組織華僑為日本當局籌集巨額捐款。中國總領館對日本的無理要求一一嚴詞拒絕,8名外交官沒有一人屈從。日軍惱羞成怒,把他們抓起來施以酷刑,最后集體殺害。
當朱青還沒有從父親被日軍殺害的悲憤中平靜下來的時候,她的一位女同學又遭日軍異常殘忍的殺害。朱青在得知這一消息后,義憤填膺,毅然放下書本,離開上海奔赴抗日根據地參加了新四軍。
朱青參加新四軍后曾在山東擔任新華社地方分社記者,如有外國記者到山東新四軍根據地采訪,她還擔任英文翻譯。她曾給我講過她在外交場合初出茅廬當眾出洋相和陳毅軍長糾正她錯誤的有趣故事。那是在1946年初國共兩黨停戰談判以后,周恩來、張治中和美國的喬治·馬歇爾“最高軍事三人小組”到濟南和徐州等地視察停戰情況,國民黨山東地方軍政要員王耀武和何思源舉行隆重的歡迎儀式。在檢閱儀仗隊時,作為翻譯走在周恩來和陳毅旁邊的朱青,看到首長都舉起手向群眾致意還禮,也趕緊學著舉起右手。陳毅立刻提醒她:“放下手!放下手!”朱青事后才懂得,只有領導和主賓才向群眾舉手致意。
1949年5月,朱青跟隨陳毅南下進駐上海,在從國民黨手里接管上海市政府的儀式上,坐在陳毅市長右邊作記錄的女秘書就是朱青。
朱青是上海人,在她回到上海后的很長時間里,卻沒有回家看看。在她心里,對自己國民黨外交官的家庭背景保持著距離。面對日本侵略軍,她有殺父之仇;可對為國捐軀但卻是國民黨外交官的父親,又有一種矛盾的心理。一天,陳毅在辦完公事后問朱青是否回家看望過。朱青低沉地回答:“沒有,我的家庭關系復雜得很。”陳毅對她說:“你父親不就是朱少屏嗎?我在你還沒有出世時就同他打過交道。”原來,30年前陳毅去法國勤工儉學的出國手續就是朱少屏負責辦理的。陳毅鼓勵朱青回家看看,并交代她利用回家的機會接觸社會,了解市民對政府的意見和要求。
1950年清明節前,朱青一家準備去南京菊花臺為父親掃墓。朱青請示陳毅她能不能去。陳毅說:“怎么不能去呀?你父親面對日本侵略軍保持民族氣節,是烈士嘛,應當去。”
中印關系曲折發展的幕后工作者與見證人
朱青在外交部一直管南亞事務,對中國和印度的邊界事務投入尤深。
印度是同新中國最早(1950年4月1日)建立外交關系的非社會主義國家。20世紀50年代初,中國總理周恩來和印度總理尼赫魯進行了互訪,中印關系進入友好發展的時期。在中國和平解放西藏以后,印度提出要繼承英國在西藏的某些特權,導致中印關系開始惡化。1959年,西藏叛亂失敗達賴喇嘛逃往印度以后,中印邊界開始發生武裝沖突,印軍在中國邊界步步入侵,最后終于導致1962年中印邊境的大規模武裝沖突。在這前前后后的過程中,中印雙方進行了頻繁交涉,展開了激烈的筆戰、舌戰,抗議、反抗議和相互駁斥,多次出現過白熱化的“照會戰”。朱青領導的邊界處官員完成了大量繁重復雜的調查研究與文書工作。每項工作都有極大的難度,都要十分謹慎細致。一些看似簡單的地圖示意線條,都要依據大量古今中外的地圖反復研究、比較后準確標出。對印軍入侵的地點都要反復查證,弄清經緯度,準確標示。一些關鍵性的點和線,連紙張伸縮造成少許位移都要認真仔細處理。起草照會稿一遍又一遍,措詞要恰如其分,同時又要及時出手,不容耽誤。經常是在半夜司長緊急約見印度駐華臨時代辦。外交部燈火通明,邊界處官員徹夜奮戰。具體領導這些工作的朱青更是日夜緊張工作,不知道度過多少個不眠之夜。
1971年,中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和1972年中美關系解凍以后,中國的外交舞臺迅速拓寬,中國逐步整頓“文革”搞亂的外交政策。隨著國內外形勢的變化,中印關系也出現了緩和與轉機,在雙方撤回大使14年以后的1976年恢復互派大使。1979年,印度外長瓦杰帕伊應中國邀請來華訪問。1981年,中國外長黃華應邀訪問印度。中印關系進入恢復與發展的新階段。這時,已擔任第一亞洲司副司長的朱青又投入了通宵達旦的緊張工作。朱青是黃華外長訪問印度時代表團成員之一。這次訪問,兩國外長達成協議,恢復兩國就邊界問題和改善兩國關系進行會談。朱青為起草會談方案、組建會談班子等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在一切大體安排就緒以后,朱青于同年秋季去日內瓦任總領事。
優秀的總領事,出色的大使夫人
在瑞士,朱青先是擔任中國駐日內瓦總領事,后擔任中國駐瑞士大使館的參贊,有時候則以田進大使夫人的身份出現在外交場合。無論是總領事還是大使夫人,她做得都很出色。
在日內瓦當總領事的時候,朱青同許多著名華僑華人有聯系,同著名的英籍華裔女作家韓素音、日內瓦著名的樂隊指揮陳亮聲等都有深交。在她離開日內瓦到瑞士首都伯爾尼中國大使館以后,也一直同他們保持經常聯系。韓素音每次從洛桑到伯爾尼辦事都要到中國大使館看望朱青,而朱青總要讓韓素音享受一次“回家”的感覺:用一碗三鮮餛飩和兩根春卷,或者是酒釀湯圓等韓素音愛吃的江浙名吃招待她。
離開日內瓦到伯爾尼中國大使館,朱青雖然是參贊,分管領事工作,但更多的是以大使夫人身份輔佐大使工作。她對“大使夫人”這一角色有獨到的理解,認為“大使夫人不代表一種任命,不是外交職銜,但在外交場合有許多工作可做,有時還能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1986年,吳學謙外長到瑞士訪問。按慣例,有國賓來訪,高層官員的夫人也都要穿起盛裝,出席晚宴、晚會,可吳學謙外長出訪夫人沒有隨行,瑞士官員的夫人因此沒有機會出席晚間外交活動。為彌補瑞士官員的夫人們可能感到的冷落,在吳學謙外長結束訪問、田進大使陪同他在中國大使館舉行答謝晚宴的同時,朱青為瑞士官員的夫人和使團夫人舉行了中國文藝晚會,邀請她們觀看正在瑞士的由刀美蘭率領的云南藝術團演出。夫人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瑞士外長夫人風趣地說:“今晚男士們在中國大使館談政治,我們女士們欣賞中國藝術。”
朱青配合田進大使的工作不僅是錦上添花,有時還做了一些大使不宜做和不容易做的事情。中國同韓國和以色列都是在1992年才建立外交關系的。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中韓關系開始松動,雙方官員在外交場合有了一些悄悄的微妙接觸。在這方面,大使夫人們尤為積極活躍,她們沒有官方身份卻在傳遞著官方信息。在一次招待會上,從來沒有單獨接觸過的韓國大使夫人見到朱青又是擁抱又是貼臉,作出關系親近的表現。無論是外交官還是其夫人,任何細小的動作都會引人注意。而我們當時既不能冷落韓國人的熱情,也要考慮朝鮮朋友的感受。朱青還遇到以色列大使夫人和南非大使夫人在外交場合向她作出的類似表現,她都根據中國當時的外交政策作出了恰到好處的回應,傳遞出了恰如其分的信息。